米开朗基罗与利奥十世(1513—1520)

时间:2023-10-22 23:39:01关键词:利奥十世

尤利乌斯曾留款给他的遗嘱执行人,嘱其将米开朗基罗为他设计的寝陵稍加修缮。这位艺匠在利奥任职的最初三年不懈工作,并从遗嘱执行人那里收到6100金币。寝陵或许大半都是在这三年完成的,而圣母教堂的《基督复苏》(Christ Risen)——一个英俊的裸体运动员,其后则以铜制缠腰布覆身——也在当时竣工。米开朗基罗曾于1518年5月写了一封信说,西尼奥雷利到画室来向他借了80古里(giulii),但没有还。他又说:“他看到我在雕一尊4腕尺的大理石雕像,其双手系背负在后。”这或许是一尊普里吉奥尼(Prigioni)或《被虏者》(Captivi)雕像,象征城市或艺术品被勇猛的教皇当作俘虏逮回。卢浮宫里有一尊雕像与此不谋而合:一尊仅着缠腰布的壮健的人像,其双臂紧缚身后,缚索啮入肌肉。附近还有一尊更为精妙的《被虏者》,除了胸部覆以一条细索外,全身裸露。这尊体形壮健的雕像并未夸张;其身躯健美,调和至极;这就是希腊式的完美至境。佛罗伦萨研究院里有四尊未经雕成的《奴隶像》(Schiavi),显然是想当作女像柱,以护持该寝陵的上层建筑物。这个未经建成的陵墓现在藏于温哥利圣彼得罗的尤利乌斯教堂里面:一个壮丽的大宝座,雕塑雅致的支柱及坐着的摩西——一个须、角及怒眉不太相称的怪物,手持律法表(Tables of the Law)。瓦萨里有一则似乎未必可信的故事,但我们愿意相信的话,就会发觉犹太人也在周日走进基督教教堂里“不将这尊雕像当作用手雕成的艺术品瞻仰,而当作神圣的东西膜拜”。“摩西”的左边是《利亚》(Leah)的雕像,右边则为《拉结》(Rachel)——这尊雕像正是米开朗基罗所谓的“活泼与沉思的生命”。其余的护墓雕像都是他的助手胡乱雕成的:《摩西》的上头是一尊《圣母》的雕像,《圣母》的脚底是尤利乌斯二世半卧的雕像,头上戴着教皇的冠冕。整个陵墓的雕像散乱至极,混乱、庞大、不匀称、不循理。这项工作从1506年拖到1545年,时常中辍。

雕塑的工作正在进行时,利奥——或许是在佛罗伦萨停留期间——想将圣洛伦佐的教堂盖好。这是美第奇家族的宗庙所在地,其中有科西莫、洛伦佐及其他家族成员的坟墓。布鲁尼里斯哥建好了教堂,但正面没有完成。利奥命拉斐尔、桑加罗、巴吉奥·阿尼奥洛、里亚·圣索维诺与伊库甫·圣索维诺等提交计划,以期完成教堂正面的建造。米开朗基罗主动提交自己的计划,利奥认为最好而采纳了。这么说来,尽管很多人认为教皇此举失当,其实无可厚非,因为那是米开朗基罗自己分心,不顾尤利乌斯陵寝的建造。利奥派他前往佛罗伦萨,再到卡拉拉采集大理石。他返回佛罗伦萨后,便雇请助手赶工,后因发生争吵,统统将他们遣散,然后无精打采地想起这项非属本行的建筑工程。利奥的堂兄,红衣主教朱利奥·美第奇窃用一些大理石建造大教堂,米开朗基罗闻悉震怒,但仍迁延时日。最后(1520年),利奥跟他解约,但没追回先前支付给他的费用。皮翁博要求教皇再次分派差事给米开朗基罗时,利奥婉拒了。他承认米开朗基罗在艺术上的权威,但他说:“你自己也看得出来,他的为人很令人担心,我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了。”皮翁博把这话告诉了他的朋友,说:“我对教皇陛下说,你这种令人担心的行径对别人并无害处,只是因为你浸淫于那伟大的工作,才让别人觉得可怕。”

这个“可怕”得出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首先是精力。这是一种狂野而耗神的力量,折磨并支撑米开朗基罗的躯体达89年之久。其次是一种几乎无视于一切的意志力,能控制那个精力,使之指向某一个目标——艺术。精力受集中的意志支配,这也差不多就是天才的定义了。该精力即视形体不定的石块为挑战的对象,从而加以抓取、捶击与雕琢,直到那块石头呈现深远的意义。这种精力跟下面这种毅力相同:怒弃使人发狂而无聊透顶的人生,从不想到衣着整洁或表面的谦恭以及勇往直前,鞠躬尽瘁(若非盲目奋进,则亦与盲目奋进者偕往),不顾信约已毁,友谊已绝,身衰力弱,终至精疲神乏,心力交瘁,却完成了工作——留下万世不朽的绘画、雕刻及一些建筑物。“如果上帝助我,”他说,“则我将制出意大利前所未见的佳作。”

在一个讲究容貌漂亮与服饰华丽的时代,他是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人。身材中等,双肩宽阔,躯体瘦削,头大,眉高,两只招风耳,脸孔长而忧郁,鼻子低扁,眼小而锐利,头发与胡子皆已灰白——这就是米开朗基罗在壮年时的画像。他穿旧衣裳,经久不换,直到那件衣裳几乎变成身体的一部分。他似乎一半是听从他父亲的告诫:“记得别刷洗。把身子擦干净,但别刷洗。”他虽然有钱,却过着穷人的生活,节俭得近乎吝啬。他就近取食,有时只啃面包皮度日。在博洛尼亚时,他跟三个工人同居一室,同睡一床。“当他精力旺盛时,”康第维说,“他往往和衣而睡,甚至连那双高筒靴也不脱,他总是这么穿着,免得不时抽筋……在某些季节里,他穿靴不脱过久,以致一脱下来,连皮也跟着皮靴脱落。”诚如瓦萨里所说的,“他不想脱掉,只因为还得再穿上”。

米开朗基罗与利奥十世(1513—1520)

他虽以家系高贵而骄傲,却喜贫厌富,宁取无识者而不趋有学者,情愿劳动筋骨而无意闲散奢侈。他赚得的钱大半都赠给衣食无着的亲族。他喜欢孤独。他觉得跟那些没有才智的人闲谈实在难以忍受。不管身在何处,他都随心所欲。他不怎么喜欢漂亮的女人,倒是靠着节欲省下了一笔钱。当某个教士对米开朗基罗未婚无子表示遗憾时,他答道:“我在艺术上有个很好可是令人受不了的妻子,她已给了我太多的麻烦。我的孩子就是我将留下的那些作品。如果它们不很值钱的话,至少也会存留一段时间。”屋里有女人他就受不了。他宁可跟男人做伴或画画。他也画女人,但画的总是成熟的女人,而不是娇媚的少女。奇怪的是,他跟达·芬奇两人显然对女人的肉体美无动于衷,而大半的艺术家则认为那是美的体现与源泉。没有证据说他是同性恋。在卡拉拉时,他整天从清晨起就骑在马鞍上,指挥采石匠和筑路工人。晚间就在小屋里的灯光下研究计划,构绘明天的工作。他有时也会显得懒散,之后又是创意勃发,一切都置诸脑后,连罗马城失陷也不顾了。

他专注于创作,很少与人交往,虽然他也有挚友。很少会有朋友或什么人与他共餐。他与忠仆阿马多里(Francesco Degli Amadori)为伴,甚感满足。阿马多里已照顾他25年之久,多年来与他同床共眠。米开朗基罗的赏赐使阿马多里致富。阿马多里死时(1555年),这位艺术家真是伤心欲绝。他对别人总是脾气暴躁,言语尖刻,粗评滥骂,随时都会暴怒,对任何人都疑虑满怀。他说佩鲁吉诺是个傻瓜,并对弗兰西亚之子批评其父的画,说晚上画的比白天好。他很嫉妒拉斐尔的成功与名气。这两位艺术家虽然互尊互重,但拥戴他们的人结派分党。圣索维诺曾写信怒责米开朗基罗说:“愿你说人好话的那天永受诅咒。”的确有这么几天,当米开朗基罗看到提香替费拉拉的阿方索公爵所画的像时,他表示不知道艺术竟臻于这种境界,唯有提香才够得上画家之名。他那尖刻的脾气与忧郁的心情,正是他一生的悲剧。有时,他会忧郁得濒临发狂。他年岁大时,对地狱的恐惧使他认为他的艺术创作是一种罪恶,因此资助穷人家的女孩子,以邀宠愤怒的神祇。神经过敏几乎天天给他带来痛苦。早在1508年,他就写信给他父亲说:“快15年来,我才得着这么一个钟头的安宁。”尽管他还有58年可活,但这样的时刻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