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化正急剧收缩

时间:2024-06-26 15:17:06

斯科特·阿特兰(Scott Atran):人类学家,法国国家科技研究中心研究员,著有《和敌人对话》(Talking to the Enemy)。

人类文化正急剧收缩

50万年前,原始直立人发生了一次分裂:一部分最终进化为现代人类,另一部分则成了尼安德特人——他们沿着更早的直立人的足迹,走出非洲并横穿欧亚大陆。然而,我们的祖先,尽管在大约20万年前就具备与现代人一样的大脑与身体,却依旧受困在稀树大草原和灌木丛中。先是在非洲东部,接着在非洲南部。考古和DNA分析表明,我们这个物种在7万年前曾濒临灭绝,种群数不足2 000。然后,几乎就是眨眼之间(与地质年代的跨度相比),他们就成了我们,信步月球之上,有数十亿之众。

这是怎样发生的?没有证据能证明当时的人类大脑和身体构造或身体耐性、感知基本能力发生了突变。这一惊人的、扑朔迷离的发展的根本原因,很可能是大脑对概念进行整合与处理时,一个心灵的想法和理论的递归语言,其计算效率发生了突变。凭借这一新能力,人们能够更多地用语言来交换对未知世界的看法,这使得群体的创造力和合作紧密度大幅提升,从而可以战胜其他群体。

澳大利亚原住民和美国土著喜欢美丽的沙画,因为它们稍纵即逝;美索不达米亚、印度和中美洲的古代人对金字塔情有独钟,因为它们永垂不朽。另外,尽管欧洲现在是创新者的天下,但仍处于较原始阶段的食物采集者、游牧者、农耕者和武士也生活在太平洋新几内亚、南美洲亚马逊及非洲。对上述情况,我们应该感到惊讶,因为这个世界的社会形式和智力形式居然如此多样;我们还应该警醒,正是这种多样化决定着人们与自然之间的关系。

进入基督纪年后,相邻的四个国家开始沿着“丝绸之路”搭建的贸易网,频繁穿越欧亚大陆的中央地区,它们分别是汉帝国,罗马帝国,居于波斯和美索不达米亚中央的帕提亚帝国(Parthian Empire),位于中亚和印度北部的贵霜帝国(Kushan Empire)。欧亚大陆三个普世性宗教——从犹太教、琐罗亚斯德教(Zoroastrianism)和印度教,转变为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借助“丝绸之路”摆脱了地域和部落的限制,开始在全球范围内争夺信徒。在人类的意识中,宗教创造了两个新概念:个人的自由选择和集体人性。那些不是生来入教的人原则上可以选择归属(或者保持在三教之外),不管他们的种族、部落和地区是什么。这些宗教的使命是对全人类进行道德拯救,而不仅仅是“选民”——那些被神选中去给其他人指点迷津的人。

经过欧洲世俗化的启蒙运动,现代历史的伟大的准宗教主义——殖民主义、无政府主义、民主自由主义——开始利用工业化和科学,在全球范围内努力扩散自己的影响力。

不久的将来,人类丰富多样的文化,最终可能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一些科学家说,这就是进化的残酷,生命即挣扎,要么成为征服者骄傲地活下去,要么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苟且偷生。他们当中的人文主义者则希望通过警觉的智慧和政治努力,民主、理性、人权和幸福能够独领风骚,从而把世界打造成相互依赖的整体。然而,科学也教导我们,深度的相互依赖隐含的脆弱性可能导致整体走向衰败,一个孤立事件可能引发整体的灾难性崩溃。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和全球经济危机,应该让我们警醒,未来可能会有更大的灾难出现。

呼吁“容许多样性”和“尊重自然”只是这些问题的苍白认知。因为过分强调个人经验或日常文化动力学,人类学作为一门关于文化的科学实质上已经消失——前者喜欢浮光掠影地去些有异国情调的地方,就像琢磨着自己的生殖器去臆想他人的性方式有怎样的不同;后者则天天只会关注板凳保姆和地铁乘客。今天的心理学认为,通过比较中美两国的大学生,可以发现他们个人经验的深度和广度有所不同;然而这种显著差别仅仅是心理学意义上的,通过重设起始点及参照点(仅仅意味着一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有别)就可以抹平。对于人类思想与行为的真实范围及所受的限制,上述对比没有揭示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另外,“政治上正确”,往往意味着强迫接受,很容易导致连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盲从。

随着语言与文化的种类在几何级数地消亡,加上驯服自然的进一步努力导致更深程度的异化(包括“自然保护区”的建立和控制气候变化的努力),我们人类文化正急剧收缩,而一旦到达临界点,就会发生大爆炸式的超级动荡,这与7万年前人类几乎灭绝的情况没什么不同——正是那次爆炸促使人类学会了积累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