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与潜意识的交锋-简析荣格

时间:2023-12-04 04:39:01

与潜意识的交锋

这开始于1913年秋天一个反复出现的可怕幻象,在这个幻象中,他看见整个北欧被一片血海所淹没。随后他做了一些梦,在这些梦中,他梦见整个欧洲都被一个北冰洋的巨浪所冻住,还梦见当日耳曼民族的英雄齐格弗里德驾着一辆两轮战车经过的时候,他开枪打死了他。“一条不停幻想的溪流被释放出来……我生活在无休止的紧张状态中;我经常感到好像有巨石要翻落到我身上。一场雷暴接着一场雷暴”(《回忆、梦、反思》,第170—171页)。

荣格与潜意识的交锋-简析荣格

有时这种障碍是如此的严重,以致把他带到了疯狂的边缘。他像孩子般在花园里玩耍,听到头脑里有讲话的声音,并且到处走动和想象中的人物交谈;有一次,他相信他的房子里挤满了死人的魂灵。不过,这也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特质,因为他将这一灾难视为仿佛是在他自己身上所做的一项实验:一个精神病学家正在经历一场崩溃,由此提供了可供研究的宝贵机会。他能够以第一手资料来研究这一完整的体验,然后用它来帮助病人。

我正在投身的这项危险的事业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而且是为了我的病人,这个念头帮助我度过了好几个关键阶段……当然,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我,一个精神病学家,在我的实验的几乎每一步都遇到了在精神病中和在精神错乱者身上发现的同样的精神材料。这是潜意识意象的储藏之所,而正是这些意象造成了精神病人神志的错乱。但是,它也是神话想象的发源地,这种神话想象已经从我们的理性时代消失了。(《回忆、梦、反思》,第172、181页)

杀死齐格弗里德的梦向他暗示,体现在这个英雄人物身上的、他的第1号人格所认同的那些意识理想不再恰当了,不得不被牺牲掉,“因为有一些比自我意志更高级的事物,一个人必须服从这些事物”(《回忆、梦、反思》,第174页)。他转向内部与他的第2号人格相遇,使他在那里发现的那些强有力的能量得到自由发挥。

为了抓住这些幻想,我经常想象一种急剧下降。我甚至作过几次尝试,想要下降到最底层。可以说,我第一次到达的是一个大约1000英尺深的地方;第二次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万丈深渊的边缘。这就像是到月球的一次旅行,或者是下降到空寂的空间。首先出现的是一个火山口的意象,我当时的感受是,我来到了死者的国度。这种气氛是另一个世界的气氛。(《回忆、梦、反思》,第174页)

很久以后,这种抓住幻想的方法在他的分析实践中被作为一种治疗手段而得到使用。他称之为积极想象,而对积极想象的发现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的灵媒表妹海伦妮·普赖斯威尔克的实例。急剧下降类似于进入鬼魂附体状态,在此期间潜意识人格相当清晰地出现,使他能与之交谈。从根本上说,他所发现的是一种技能——一种下降到地下世界、同时又保持着完全的意识的技能,就像奥德修斯、赫拉克勒斯或俄尔普斯那样。在这些旅程中他经常遇见两个人物,一个是名叫萨洛梅的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个是长着白胡子和一对翠鸟翅膀的名叫菲利蒙的老人。荣格开始把这两个人物看作是两种原型的具体化:永恒的女性原型和智慧老人原型。

他和这些人物的谈话使他获得了重大的顿悟,即在精神中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意识的意向产生的:它们有自己的生命。

菲利蒙代表一种非我的力量。我在幻想中与他交谈,他所说的事情我从未有意识地思考过。因为我清楚地观察到,讲话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他说,我对待思想就像是我自己产生了它们一样,但是,依照他的看法,思想就像是森林里的动物,或房间里的人,或天空中的鸟;他又补充说:“如果你看到房间里有人,你不会认为是你制造了这些人,或者你要为他们负责。”是他教会了我精神的客观性、精神的现实性。(《回忆、梦、反思》,第176页)

所谓“精神的现实性”,荣格的意思是,他把精神理解为一种先验的自然事实,一种除了它自身之外不能还原到任何因素的客观现象。“精神的存在是我们能够直接认知的唯一的存在范畴,因为只有当事物首次作为一种精神的意象出现时,它才能被认知”(《荣格全集》第11卷,第769自然段)。就像“伊文斯”之于海伦妮一样,在菲利蒙身上存在着荣格自己的成熟潜能。“有时候他在我看来似乎是相当真实的,仿佛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在花园里来来回回地和他在一起,在我看来他就是印度人所谓的宗教教师”(《回忆、梦、反思》,第176页)。与菲利蒙的这些谈话远非是毁灭性的精神病现象,而是帮助荣格发现了一种新的安全感。在失去了布洛伊勒和弗洛伊德这两个他的外部父亲形象、毁灭了以齐格弗里德的形象表现出来的他们的英雄式代表之后,现在他在菲利蒙身上发现了自己的内部权威。此外,荣格注定会发展出具有超凡魅力的人格,菲利蒙则是这一人格的第一种清晰的表现形式——即库斯纳赫特的智慧老人。

这些体验没有使他陷入完全的精神失常,这大概可以归因于他对这些体验所采取的态度:他说,他非常仔细地记录下在他身上所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先是记录在被称为黑皮书的6本黑色书皮装订的笔记本中,后来他又把其中内容转抄到红皮,那是一本红色皮革装订、花体书写、饰以插图的对开本集子。

有一天,当他正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听见一个女性的声音说道,他所做的并不是科学,而是“艺术”。他听后大为恼火,反驳说:“不,它不是艺术!相反,它是本性。”他对认为他所从事的是一种艺术活动的观点极为愤慨,因为这暗示他的体验是有意识地谋划的,而不是像他所认为的那样是从潜意识中自发地爆发出来的。但是,他对这个具有使他心烦意乱的力量的内在女人的存在作了深刻的反思,并得出结论认为,她一定是他的灵魂的化身。“后来我开始认识到,这个内在的女性形象在一个男人的潜意识中扮演着典型的或原型的角色,我称她为‘阿妮玛’”(《回忆、梦、反思》,第179页)。

在1918年停战协定签订后的几个月里,整个危机自行解除了,当时荣格担任一个英国人拘留营的营务军官。他的职责并不繁重,于是他每天早上会花上一段时间画一系列自发的图画,这些图画似乎表达了他当时的精神状态。后来他认识到,这些图画很像是古代的曼荼罗。曼荼罗在世界各地都可见到,是整体性或完整性的原始意象。虽然它们是圆形的,但它们通常会把某个含“四”的表征结合进来,例如一个十字形或一个正方形。它的中心通常包含着一个神性的所指。荣格开始把这些理解为自性的表征,人格中核心的核心,他有时称之为“原型的原型”。他发现,他的曼荼罗图画使他能够赋予自己每天所经历的精神转化以客观的形式。“我清楚地感到它们是某种核心的东西,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通过它们而获得了一个活生生的自性概念”(《回忆、梦、反思》,第187页)。

最后,他做了一个对他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影响的梦。他发现自己身处利物浦(Liverpool,字面的意思是“生命的池塘”,pool of life),这个城市的各区呈放射状排列,形成一个正方形。中间是一个圆形的池塘,池塘的中央有一个小岛。岛上阳光照耀,它周围的一切却都笼罩在雨水、雾气、烟雾和光线朦胧的黑暗之中。岛上只有一棵树,是一株木兰,正盛开着红色的花朵。虽然这棵树矗立在阳光之下,但荣格却觉得,与此同时,它本身就是光源。

这似乎概括了他所经历的一切,而且象征着他所到达之处。“当我和弗洛伊德分道扬镳的时候,我知道我一头栽入了未知领域。在弗洛伊德之外,我毕竟一无所知;但我却迈步走进了黑暗之中。当发生了这种情况时,这样一个梦的出现让人觉得它简直就是一项恩典”(《回忆、梦、反思》,第190页)。

当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他把他做“实验”的这些年视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在这些年中所有基本的东西都被决定了”(《回忆、梦、反思》,第191页)。这一时期决定了他发展的未来进程,为他提供了其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心理治疗领域的基矗“然后所有的一切就开始了;以后的细节只是从潜意识中爆发出来的、最初一股脑儿地倾泻到我头上的材料的补充和阐明。它是可供终生研究的原材料(prima materia)”(《回忆、梦、反思》,第1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