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机器吗?-无神论者(1730—1751)

时间:2023-10-24 16:39:02关键词:无神论者

是的,拉梅特里肯定地说。他于1709年出生在圣马罗(St.Malo)一个富商的家庭里,接受高等教育。他立下志向要做一位诗人。然而拉梅特里的父亲认为从事教会事业,危险性比较小,于是把他送到普利希斯(Plessis)的一所学院,拉梅特里也因此成为一位虔诚的詹森派新教徒。然而,拉梅特里的父执中有一位医生认为(像腓特烈大帝所说的)“一个普通医生远比一个好牧师要有钱得多”。于是拉梅特里又倾力于解剖学和医学方面,并在兰斯得到医学博士学位,又在莱顿拜波哈夫为师从事研究工作,写了好几篇有关医学的论文。他曾经在法国军队中担任外科医生,在戴廷根和方泰诺(Fontenoy)两战地看见“1%的光荣与99%的腹泻”。他自己也高烧在床,康复后,他宣称自己思想的清晰随着高热幅度而不同;基于此点,他认为,思想是大脑的一项机能。他把这些及有关的观点写在《灵魂自然史》(Histoire naturelle de l’?me)一,并于1745年出版。

我们无法了解何为灵魂?(其辩论中说)也无法了解何为物质?然而我们确定了解,我们从未发现脱离身体的灵魂。要研究灵魂必先了解身体,而研究身体则必先了解物质定律。物质并非仅只扩张,它同时也是运动的一种能力。它包含了一种动的原则,在不同身体内有各种复杂的形状。我们不知道物质本身是否具有感觉力,但是我们却可以从最低等动物中找到这种感觉力的证据。因此,把这种感觉力认为是某种同源潜力的发展,比归因于某种超自然媒介物将神秘的灵魂注入身体内,要更合理则。物质的这种“积极原则”由植物、动物身上发展出来,直到使人类心脏能跳、胃能消化、脑能思想。这也就是所谓的灵魂的自然历史。

拉梅特里服务的军团中的牧师听到他这种结论,大为震惊。他立刻拉动警铃,这位身为医职的哲学家因此遭到解职。事实上,拉梅特里的同事本可助他一臂之力,但他在同时又出版了一本名为《医生政治》(The Politics of Physicians)的小书。他讽刺当时医生为了争夺肥差的种种丑幕。医生们公然联合抨击拉梅特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医职和名誉双毁,他逃回莱顿又写了一,大大地批评医学界,然后转向哲学界。

1748年,他在莱顿出版了《人是机器》(L’Homme machine)一书。拉梅特里指出,机器一词乃是指人体的行动完全由于生理或是由于化学的原因和过程所产生的,就这种意义来说,他从上百的现象很清楚地认识到动物身体之为一部机器:动物在死后的短时间内,肌肉仍不停地跳动,内脏仍不停地蠕动,受到刺激时脱离身体的肌肉会收缩等。综合以上所说,动物便是一种机器。同理推之,人类的骨骼、肌肉、腱、神经和高等动物极为相似,难道不也是机器的一种?很明显,心灵有赖于身体的理化操作。鸦片、咖啡、酒及五花八门的药剂,不仅对身体有直接影响,甚至可以左右思潮、情绪和意志力。把丰特内尔的大脑改装一些神经纤维,便可把他变成一个白痴。生理上的疾病会使心灵削弱;“灵魂可以从身体获取元气,身体有了力量可使灵魂敏锐起来”。此外,食物也直接影响到性格,所以“那些不像我们经过烹调而吃生肉的英国人,其野蛮多少与此有关”。“那么,我们对于哲学家所说的,身体的健康是为了保持灵魂的健康这种说法应该惊奇吗?”或是应该惊讶于“毕达哥拉斯之节食规条和柏拉图之禁酒一样谨慎?”拉梅特里得出结论说:

人是机器吗?-无神论者(1730—1751)

既然灵魂所属的各项机能如此依靠头脑和全身的正常组织……这些机能显然只是这一组织本身,灵魂显然是一部文明的机器……所以无形的灵魂只是一句空话,任何人对它都没什么概念,智者该只用以强调我们身体中能思想的那一部分。

拉梅特里在1748年写的《人是植物》(L’Homme plante)一,把“生物的大链锁”发展成为进化论。在企图要弥补有机体和无机体间明显的裂罅时,他显然丧失了一些信心,他把机械论抛诸脑后而走向“生机说”。他认为某些种子能使物质获得生命。之后,他又很自然地追随了留克里希阿斯:“第一代一定十分不完美……犹如在艺术中一样,完美在自然中绝非一天的成绩。”为了要消除人与动物间的距离,拉梅特里反对笛卡儿的理论,认为有些动物也会推理:

让我们来看看猿猴、海狸、大象的活动。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它们没有智力不可能会有这些活动产生,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何否认这些动物具有智力呢?如果你承认它们有灵魂,你便是神志不清……谁不知道动物的灵魂若不是短暂的便是不朽的,人类是属于前者呢,还是后者?

一个最简单的人和一个最高智力的动物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大区别。“白痴就是那些仅有人的脸形的动物,正如一只聪明的猿猴,仅是另一形象的小人儿罢了。”拉梅特里以他一种特有的幽默口吻说道:“人类的整个范畴只不过是各种不同的猴子的组合,蒲柏把牛顿置于群猴之首。”人类之不再是猴子,只是在人类发明了不同的声音来表达不同的思想之时。语言使他变成了人。

拉梅特里是否承认上帝是世界机器的原动力呢?伏尔泰和狄德罗与他激烈地争论,拉梅特里却很轻蔑地指斥道:

所有基于最终原因而推理的都是很浮躁的……自然制丝犹如中产绅士谈论散文一样——从不知其为何物。赐予生命之盲目,犹如摧毁生命之一样无辜……不看一眼而把眼睛制出以后,他也不假思索地创造一部能够思想的机器。

拉梅特里并不是一位明显的无神论者。毋宁说他摒除了上帝这一问题,认为其无足轻重:“就我们心灵的和平而言,物质是永恒的或是被创造出来的,上帝是否存在,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此外,他又引述了一位很可能是“虚构的”朋友的话:“这宇宙除非变成无神论化,否则永远不会快乐。”因为无神论化以后,便不再有宗教争执、教会迫害以及宗教战争,于是人类可以不带罪恶感以表达他的自然天赋。拉梅特里本身十分醉心于“唯物论”。在他的《人是机器》一书结论中,他以一种挑衅的手笔写道:“除非是我受欺骗,否则这就是我的体系或者就是我的真理,它很简单明了,谁要争论现在就请来吧!”他把这部不可知论的宣言题献给一位虔诚的诗人兼生理学家哈勒,也许是作为一种临别笑话。哈勒怀着恐怖,极力反对拉梅特里的论调。我们从他1749年5月给《博学杂志》一封信中可见一斑:

《人是机器》这的匿名作者交给我一部既危险又不平常的作品,我之所以有下列的声明,乃得自上帝、宗教以及自己。我先申明我们所谈到的这和我的情感完全陌生。我认为这之献给我乃是一种伤害。这比这位匿名作者所加在如此多有价值的人们之伤害,还要残酷。我乞求各位相信我和这位作者毫无瓜葛……我们素昧平生……我们之间的看法若有任何的协调,我将视它为平生最大的不幸。

拉梅特里在日后增版的书籍中仍然印有这一题词。

《人是机器》一书遭到广泛的评论和一致的批驳。我们很容易批评这本小而杂乱无章的书籍,或是责难该书的自信,揭穿它对事实报道的误谬。事实上“灵魂和身体睡在一起”也不是一件太明显的事,有些作者的想法未免太不着边际。如蒲柏和斯卡龙之情形,有病的身体可能具有一个优秀的心灵;而我们那些食生肉的朋友也否认他们仍停留在狩猎时期。这位喜欢戏谑的拉梅特里以匿名方式出版了一本批评自己作品的假评论——《人不仅是一部机器》(L’Homme plus qu’une machine),也许这是要引起别人对他的大作注意的一种招数。

另一方面,反机械论的辩论很可能在他脑海中留下很深的印象。我们知道他对于特朗布莱证明生水中水螅的再生力(1744年)很感兴趣,虽然,这种证明和机械理论并不容易吻合。一位燃素专家斯塔尔在1707年大胆地推翻了生理学上的理论,他称身体不能支配灵魂的思想和意志力,决定各器官的生长与行动者乃是灵魂这一内在而富有生机的原则。此外,达朗贝尔的医生博尔德称,生理上的一切过程,纵然是最简单的消化,也无法以纯机械或化学理论来解释。罗比内(Jean Baptiste Robinet)又提出了一个宇宙生机说,认为所有的物质都赋有生命和感官。拉梅特里显然很愿意接受物质与生命对抗这一问题的答案。

同时,他又从他的唯物论哲学归纳出享乐主义的伦理。分别在三本不同的——《顺境》(Discours sur le bonheur)、《愉悦》(LaVolupté)以及《享乐的艺术》(L’Art de jouir)——他宣称自爱是一种最高的美德,而感官快乐最好。他极憎恶神学对人生享乐的抹杀,也怀疑所谓的智力乐趣之优越性;他认为,所有的乐趣都是属于感官的;所以,头脑简单不运用智力的人必定比哲学家快乐。拉梅特里说道,只要你的寻乐不影响别人,不必为自己的放任行为感到懊悔。任何一个罪犯都不该在道德上负起罪行上的责任;他仅是遗传和环境的产物,而这两项因素他都无法控制。他应该接受医治而非训诫,应接受一种维护社会的坚定力及认清宇宙决定论的人道待遇。“我们所期望的只是良医这一判官。”

这些声明标出了18世纪法国芝诺派之凌越(受误解的)伊壁鸠鲁派:在启蒙时期,路易十四古典时期的禁欲哲学屈服于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物质的普遍化以及对众神的排斥。无怪乎拉梅特里的书籍被那些对神学觉醒的人和那些厌倦于古典形式主义和道德束缚的大众所欢迎。然而,保守的社会却还是远远地避开他,认为他是个不能控制自己以致揭露太多上流社会教义的智识小儿。牧师也攻击他是撒旦的密使,莱顿的神学家也敦促荷兰政府将他驱逐出境。1748年2月,思想开放的腓特烈大帝邀请他到普鲁士,送他一笔抚恤金,并安插他在柏林科学院内工作。这时,拉梅特里遂又重新开始他的医生生涯,发表了有关哮喘病和赤痢的两篇论文,使得国王认为是最佳之作。伏尔泰在腓特烈宫廷中邂逅拉梅特里以后,特于1750年11月6日致函德尼斯夫人说:

我遇见一位太轻浮的男子,他就是拉梅特里。此人之思想老像冲天炮。与他交谈时,在开始的前7分半钟尚感有趣,以后就觉得索然无味。他新近刚出版一本劣著,自己却浑然不觉……在该他排斥美德和懊悔,颂扬恶习,甚至鼓励读者生活杂乱无章——即便不存恶意,他也不该这么做。有上千精彩的笔触,却没有半页理性的成分;它们像是夜间的闪电……但愿上帝保佑我不要让他成为我的医生!他一定会不经心地让我服用汞而非大黄根,然后敞怀大笑。这位古怪的医生是国王的读经师,目前他正为国王念《教会史》(History of the Church),他们已经进展到数百页,两人经常同时大笑。

拉梅特里曾说死亡为闹剧的收场。在1751年11月11日,他42岁时就死了,他自己应验了这一句名言。在一位被他治愈的重病患者的宴会中,他拼命地塞食野鸡馅饼,发了一场高烧,不幸去世。伏尔泰说这次是病人杀死了医生。国王为他的丧礼书写了一篇美丽的颂文,伏尔泰也因他的死亡而松了一口气。这位与世长辞的名家,其思想影响到狄德罗和霍尔巴赫,从而进入那一时代的思想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