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与美国-最后的荣耀(1774—1783)

时间:2023-10-25 08:29:03关键词:最后的荣耀

哲学一度与外交相辅相成。伏尔泰、卢梭、狄德罗、雷纳尔及其他数百位作家,他们的作品促成了法国的知识开化,也陶冶了法国人支持殖民地的心。而且,很多美国领袖——如华盛顿、富兰克林和杰斐逊——都是法国启蒙运动之子。因此,塞拉斯·迪恩(Silas Deane)于1776年3月到法国为反叛的殖民地募集贷款时,法国的舆论非常同情他。热血沸腾的博马舍也一再呈备忘录于维尔热纳,催促他早日帮助美国。

维尔热纳是一位贵族,他信任君主制度和封建制度。他不是民主或革新的朋友,却期望能为法国报一箭之仇。他不会批准任何对美国的公开支援,因为他觉得虽然萨特恩曾大力整顿海军,但英国的海军还是要比法国的强,真要发动战争,法国的海军将被一举歼灭。但他建议国王暗中提供援助,他论证道:假如英国镇服了革命,她将会在美国或其近邻,以其舰队轻易取得法国或西班牙在加勒比海的权益;假如革命得以持续,法国将会日益茁壮,而英国将会日益衰弱。如此一来,法国的海军可以完成它的重建。路易害怕这种支持革命的论调,他提醒维尔热纳不要做出公然的行动,以免引起英法之间的战争。

4月,维尔热纳写了一封信给博马舍,他写道:

我们将秘密地给你100万银币,你可以试着向西班牙也要求同等的数目(后来他的确得到了此笔款项)。用这200万你将可以创办一家贸易公司,并冒着种种危险,你将供给美国武器军火、装备及其他任何他们为维持战争而需要的东西。我们的兵工厂将供给你军火和武器,但你必须付钱或以他物交换。你将无须向美国要求任何金钱,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但是你将可以换来他们的农产品,对这些农产品我们将协助你在国内销售。

法国与美国-最后的荣耀(1774—1783)

利用这笔钱,博马舍购买了加农炮、毛瑟枪、弹药、衣物及2.5万人的装备,他将这些运到一个港口,在这里迪恩已集结了一些改装的美国私掠船。法国这种援助的确定及到来,使殖民地人民有足够的勇气发表他们的《独立宣言》(1776年7月4日)。此宣言被译成法文,并得到政府当局的默认,在法国流传着。它受到哲学家们兴奋而热烈的欢迎,那些卢梭的信徒更是欣喜若狂,他们视之为《社会契约论》的共鸣。9月,美国国会任命本杰明·富兰克林和亚瑟·李为特使,到法国与迪恩会合,共同寻求更多的援助,甚至公开联盟(假如可能的话)。

这并不是富兰克林第一次在欧洲出现。1724年,他未满19岁时,来到了英国。在那里他当一个印刷工,并发表了《对无神论的辩护》一文。后来他重返费城,继续高唱其理神论的论调。他结婚后参加了互助会,并成了举世闻名的发明家和科学家。1757年他代表宾夕法尼亚议会,再度到英国辩论税征问题。他留在英国5年,遇到了约翰逊和其他名人。他还到苏格兰旅游,访问了休谟和罗伯逊,接受了圣安德鲁斯大学的学位,从此变成富兰克林博士。1766年至1775年,他三度居于英国,他曾在下议院中演说,反对邮税的征收,并企图达成协议。他发觉和解无望而战争迫在眉睫时,他返回美国。他也参与了《独立宣言》的起草。

1776年12月,他带着两个孙子抵达法国。当时他已是70岁的人了,看起来仍然智慧不减。全世界的人都熟悉他硕大的头颅、稀疏的白发及有如满月初升的脸庞。科学家赐给他满身的荣衔,哲学家和重农学派争着把他拉到自己的阵营,古罗马的崇拜者视其为辛辛纳图斯、西庇阿和加图的再生。巴黎的淑女为了模仿他的高礼帽,将她们的头发做成卷曲的高耸状。无疑,她们早已风闻他的许多罗曼史。朝臣们对他在衣着、谈吐和风度方面的纯简,深为惊讶。他几乎纯乡村式的装束,不但看起来不可笑,而且暴露了朝臣们的奢侈炫耀——他们那些天鹅绒、丝缎和花带已再也掩饰不了他们的真面目了。然而,他们还是接纳了他,因为他不以乌托邦为炫耀,他讲话有条理而且富于感觉,他对某些困难与事实有充分的谅解。他深深地了解他是一个新教徒、理神论者和民主主义者,被派往一个天主教国家,向一位虔诚的国王求助。

他小心翼翼地从事他的工作。他不敢触犯任何人,却使每个人都感到愉快,他不仅对维尔热纳表示敬意,也对米拉波的父亲和杜德芳夫人表示尊敬。他光秃的头在沙龙和科学院里闪闪发亮。年轻的贵族拉罗什富科公爵以做他的秘书为荣,他在街头出现时,群众尾随着他。他的著作曾被译为《富氏全集》(Oeuvres Complètes)出版,并拥有广大的读者。其中称作《理查德的科学》(La Science du Bonhomme Richard),即《理查德年鉴》的一,曾在3年内发行了8版之多。富兰克林参加了洛齐互助会,并当选为该会的荣誉会员,他在那里遇到了一些帮他促使法国与美国联盟的人。然而他不能很快要求法国政府公开支助美国。华盛顿的军队在威廉·豪战役以前都在节节败退,其士气曾大受动摇。富兰克林为了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在巴黎近郊的帕西定居了下来。他一面研讨、交涉,并以笔名发表宣传文件,一面取悦杜尔哥、拉瓦西耶、莫雷莱、卡巴尼斯等人。他还在萨纳斯和欧特伊两地分别对乌德托夫人和爱尔维修夫人大献殷勤,因为她们具有令人感觉青春的魅力。

就在此时,博马舍和其他人正将补给品大量运往美国,有些法国军官则投效于华盛顿的麾下。塞拉斯·迪恩于1776年写道:“我几乎被那些申请到美国去的军官烦死……假如我这里有10艘船,我将可把他们一起全运到美国去。”大家都知道当时才19岁的拉斐特侯爵,曾离开他坚贞而且已怀孕的妻子,来到殖民地,为革命军无条件地效劳。他向华盛顿坦承:“我渴望的是高贵的光荣。”这次的请缨带给他无数危险与屈辱,他曾在布兰德维恩受过伤,并与殖民军共同经历了弗尔格山谷的困阻,但他赢得了冷漠的华盛顿的热情。

1777年10月17日,从加拿大南下的5000名英军和3000名日耳曼雇佣兵,在萨拉托加为2万名殖民地军队所挫,并弃械投降。胜利的消息传抵法国时,富兰克林和迪恩关于法美联盟的请求似乎更可为国王的幕僚接受了。然而,内克坚决反对,他不希望看到他近乎达到平衡的预算,因战争而再度遭到破坏。但维尔热纳和莫斯帕警告国王——英国早已知晓法国对美国的援助,而且怀恨在心,很可能与殖民地联合,转而攻击法国,路易十六于是勉强答应了他们同盟的请求。1778年2月6日,法国政府与美利坚合众国签订了两项条约。一项规定两国的贸易与援助计划;另一项订立了两国的秘密军事协定,规定:假如英国向法国宣战,则签约国应联合抵抗,而且非得到另一国的同意,绝不私下与英国和解,两国将携手对抗英国直至美国得到独立为止。

3月20日,路易接见了美国特使,富兰克林特意穿上长丝袜晋谒。4月,约翰·亚当斯替代了迪恩的职位,并与富兰克林同住在帕丝。他发觉这位老哲人花了太多时间与妇人在一起,以致几乎无暇处理公务。他与富氏吵了一架,希望把他弄回国。结果他失败了,只好自己束装返美,富兰克林则被任命为驻法国全权大使(1779年9月)。1780年,74岁的富兰克林向61岁的爱尔维修夫人求婚,却有如石沉大海。

除了内克外,战争几乎为每位法国人欢迎。内氏必须筹集大笔款额,以贷给美国:1776年贷了100万银币,1778年300多万,1779年100万,1780年400万,1781年400万,1782年600万。为了寻求和平的方案,他于1779年12月1日与诺斯大公秘密私商。除了这些贷款外,他还须为法国政府、陆军、海军和宫廷筹钱,他总共向银行家和国民借了5.3亿银币。他花言巧语地从教会借到1400万,并规定以每年100万分期偿还。他仍然拒绝提高征税——虽然上层阶级的财富似乎已足以负担。他的继承者对他留给他们的赤字,曾大为抱怨。金融家大为支持他,因为他同意以他们要求的高利率向他们借款,虽然他们必须冒得不到偿还的风险。

内克对社会财政的信心日增,1781年1月,他得到国王的同意,发表了《国家收支统计表》(Compte Rendu au Roi),此表向国王和全国人民公布了政府的岁入和岁出。除了国防支出、国家债务及其他一些特殊支出外,它厘清了政府的各项会计预算。统计表在一年内销售了3万份。内克被认为财政的魔术师,他挽救法国经济于破产之中。叶卡捷琳娜二世曾向格里姆探询有关内克的事,以加强“她对他著作和才能的衷心敬佩”。然而朝廷对《国家收支统计表》大表愤怒,因为它揭发了他们过去滥用公款及从国库支领无数恩俸的事。有些人指责此文件仅是内克的自我宣扬。莫斯帕如同对待杜尔哥一般,越来越嫉妒内克,他联合了一些人,共同为促使内氏去职而努力。王后虽曾为内克的经济政策激怒,却袒护着他。维尔热纳称他为革命分子。一些地方长官害怕内克借建立更多的行省议会来削弱他们的权益,而参加了反内氏的运动。内克宣称除非给予他大臣的全衔及国王内阁的名位,否则他将辞职,此无异为其自求退路。莫斯帕要挟国王,如果内克的要求得逞,则所有的大臣都将放弃现职。路易终于屈服在他们的压力下,让内克去职。除了朝廷外,整个巴黎都为内氏的离去而惋惜,约瑟夫二世送去了他的慰问函,叶卡捷琳娜则邀他到俄国主持财政。

1779年10月12日,法国与西班牙联盟以对抗英国。两国的联合舰队拥有140艘战舰,几乎与英国海军的150艘相等,联合打破了英国横行海上的霸权,这种海军力量的平衡曾深深影响了美英战局。英国在美国的主力军约有7000人,他们在康沃利斯大公的指挥下,驻屯在邻近切萨皮克湾(Chesapeake Bay)的约克河上的约克镇。在殖民军方面,由拉斐特所率的5000人与由华盛顿统率的1.1万人(包括由罗尚博所率的3000名法军),此时已在约克镇附近集结,并已夺下了附近的诸要地。1781年9月5日,由葛拉斯伯爵率领的舰队,在切萨皮克湾内击败了一支英国的分遣舰队,并切断了康沃利斯大军由水路方面的退路。康沃利斯的军队用尽了他们的补给后,他和他的部下终于向殖民军投降(1781年10月19日)。毫无疑问,法国人可以骄傲地说:葛拉斯、拉斐特和罗尚博在这一决定性的战役中,确已担任了重要的角色。

英国要求签订和约。谢尔本派使节到法国分别与法政府及美国大使磋商,以期联合一方以对抗另一方。维尔热纳后来与英国取得妥协,双方同意由英、法、西共同瓜分北美的大部分区域。他也与西班牙取得谅解,以使密西西比河谷在欧洲的控制之下。1782年11月,他建议由英国继续保有纽芬兰的渔场。所有这些交涉都按照外交惯例进行,但美国使节已洞悉此中伎俩,也以类似的秘密手法进行协商。维尔热纳和富兰克林协议双方可分别与英国交涉,但除非得到对方同意,绝不签署任何和约。

美国方面的谈判代表主要是约翰·杰伊和富兰克林,他们玩了一次漂亮的外交手法。他们不但为合众国争取到了独立,还将其领土扩展至纽芬兰渔场、大湖区的一半及由阿勒格尼山脉到密西西比之间一大片富庶的区域,他们的成就远比美国国会期望的多。1782年11月30日,约翰·杰伊、富兰克林和亚当斯与英国签订了初步和约。此约原则上虽与维尔热纳的意愿相违,但其在英法和解以前并不生效。维尔热纳起先还有所抱怨,后来他终于接受了现状。1783年9月3日,正式的和约在“最神圣而且不可分的三国”的名下签署了——英、美和约在巴黎签订,英、法、西和约则在凡尔赛宫签订。直到1785年,富兰克林一直留在法国当合众国大使。1790年4月17日他于费城去世,当时的法国制宪大会还为他致哀三天。

法国的参战导致了经济的崩溃,而经济的崩溃引起了革命。法国政府花在战争中的费用高达10亿银币,而国债的利息使国库一天天枯竭。虽然如此,债务毕竟只是政府与富人之间的事,它极少影响到平民,有些平民甚至因战争工业的刺激而致富。王朝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但国家完好如故,否则历史学家又如何解释法国能在1792年至1815年,成功地对抗了半个欧洲呢?

毫无疑问,法国的国魂被振奋了。政治家从1783年的和平中,首次看到了1763年以来的复兴之兆。哲学家称此发展为他们思想上的胜利,托克维尔曾说:“美国似乎已实现了作家们的理想。”很多法国人在殖民地的表现中预见了令人振奋的民主将传遍整个欧洲,民主的思潮甚至感染了贵族阶级与国会。1776年6月12日,由弗吉尼亚制宪会议颁布的《人权宣言》及后来加入美国宪法的《民权法案》,变成了法国《人权宣言》的部分模型,该宣言由法国制宪大会于1789年8月26日公布。

这就是封建法国最后的荣耀——其豪侠义气帮助美国建立了民主制度,而自身被牺牲了。事实上大多数的法国政治家仍为法国的复兴而努力,然而像拉斐特、罗尚博等贵族,他们以生命为赌注而效劳于他邦的热心,也是不容否认的。年轻的塞居尔伯爵写道:“我不是那种听到自由觉醒之声就感到忐忑不安的人,他们正试图奋力摆脱特权阶级的枷锁。”到现在已可以看出贵族阶级将在制宪会议中,被迫放弃他们的封建特权。这是一次著名而勇敢的切腹自尽——法国为美国出钱流血,却得到对自由新而有力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