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的创造-建筑与文化

时间:2023-12-02 08:59:01

姿态的创造

找到事物的姿态特点从而提升自己的身份并非只有追求奢华一个方法。一位苦行僧式的哲学家想要一张明显比普通餐桌更不起眼的餐桌,他这样做不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身份低,而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高尚情操。一位民主政府的总统需要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表现,如在招待来访的国家领导人时需要表现王者风范,但在向选民表示亲善时要表现出绝对的平民气质。如果我们的国家领导人住的公寓里放的是廉价的、批量生产的家具,我们会感到没有面子。但如果政府花巨资装饰高标准住所我们也会感到愤愤不平。建筑的内部装饰会对人们的感觉产生影响,使人知道自己在建筑中怎样行事才是适当得体的,并且还能暗示居住者的身份与抱负。如果我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那么,建筑的内部装饰完全可以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只要装饰适合自己就行了,或者也可以是一件公开的事,可以在全世界范围内传播。

姿态的创造-建筑与文化

建筑的意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例如,农夫建造的自用房屋并没有被看作是一种艺术的表现,只被当成是可以遮风避雨的遮蔽物而已(图2)。然而在浪漫主义诗人的眼里,这些乡村贫民那简简单单的农舍表现出了一种品质,那是在恶劣环境中顽强生存的优秀品质,这就意味着这些农舍被看成是具有了姿态。到了18世纪末,追求小尺度的乡村居所(cottages ornées)成为一种时尚。这些按照乡村农舍的样式设计的居所无疑应该被看作是一种艺术表现,而且是故意这样设计的。将农夫看作是美德与浪漫的象征有着久远的传统,应该始自古代的某个时候。当公元前1世纪的维吉尔(Virgil)在创作《田园诗》时就有这个传统。对农业的这种浪漫诠释那时就已存在,这种诠释之所以能够发展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存在着这样一个阶层,他们不必每日从事农业劳动,因而可以不用近距离地看清农业活动,因而认为农业活动让人羡慕,单纯而不世俗。在“现代”世界,这种感受在建筑上最为著名的表现当推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Antoinette)委托修建在凡尔赛的小村舍,在这个村舍里她不再是世界上那个最金碧辉煌的宫廷里处理事务的王后,而是可以假扮为一位普通的挤奶女工,这样,她可以亲近自然,释放真性情。建筑表达出了一种清纯、天真与顽皮皆有的姿态。另外一个例子是布里斯托尔附近的一个叫布莱斯的小村落,由建筑师约翰·纳什(John Nash)为布莱斯庄园的退休员工设计。这里的住宅刻意建得很漂亮、管理得很好,充分体现了庄园主的诚意和爱心。特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纳什还承担着一个要建成史上最奢华的王室宅邸的设计,这就是位于布赖顿的皇家亭阁(图3)。即使是在这样小的插图中,图2与图3也清楚地说明了两座建筑的居住者的地位。即使没有任何建筑方面的专业知识,我们也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些符号。即便我们认为布赖顿皇家亭阁比较普通,很明显的一点是它的造价绝不会低。实际上从风格上看,布赖顿皇家亭阁新奇而富于异国情调。皇家亭阁不仅奢华无比,而且它也愿意表现这种奢华。直到今天,参观者仍然会为布赖顿皇家亭阁表现出的对奢华的肆意追求所折服。皇家亭阁无视传统的得体风格的做法很有意思,与其居住者摄政王乔治四世无视传统的狂欢派对倒是十分相称。皇家亭阁的造型和功能结合之紧密让人惊讶。

奢华铺张也是古埃及大金字塔给人深刻印象的主要原因。建造这些金字塔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由此我们可以推断下令修建这些金字塔的统治者是多么强大、多么有权。我们有理由对金字塔建造者的独出心裁与高超技艺表示叹服,但是,如果不是建造得如此巨大(图4),这些金字塔也只是些无足轻重的纪念性建筑,只为业内人士所知。对那些我们觉得自己也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不会有过多的印象,金字塔之所以被看成是世界上的一大奇迹是因为从纯粹的建造费用的角度来看,金字塔很难被模仿。如果一个国家的生产能力仅仅能够满足人民的基本生活需求,那么就不可能建造尺度这样宏大的建筑物。而且,如果这个国家的财富在社会中平均分配,那么,这样的纪念性建筑也不可能建成。一定是把国家的很大一部分财富投入到了这些建造工程中,这种意志的一致性意味着当时的政治结构允许一个人独揽大权。金字塔的建造是为了死后的生活与荣耀,因而可以看作是整个社会对未来的投资。布赖顿皇家亭阁的建造是为了现世的享乐。这两座建筑的共同点是它们都非同寻常,与各自社会中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都没有什么关联。金字塔和皇家亭阁对生产食物或有用商品之类的生产活动没有任何直接的帮助。这些生产活动一定是在各自所处社会的某个地方进行,但决不会在这两座耗费了无数资源的建筑中进行。金字塔与皇家亭阁给人深刻印象是因为这两座建筑清楚地表明它们耗费了大量资源——各种建筑材料被仔细地加工以实现精心设计的效果。

建筑常常指上述例子中给人深刻印象的房屋。按照这种思维方式,凡是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房屋都可以被称作是建筑,而那些不能给人们留下什么印象的房屋只能被称作构筑物。事实上,我们也许完全不需要给这些房屋取名字,因为它们可能都不在我们关注的范围之内。我想说明的是,建筑好房子并不是一回事,建筑指的是所有房屋的文化属性,不管是好房屋还是差房屋。将材料堆砌在一起属于房屋的范畴,而这些房屋所表露出的姿态——铺张浪费、异国情调和勃勃生气——却属于建筑的范畴。如果简洁和粗犷就是房屋的特质,那么简洁和粗犷也属于建筑范畴。想一想乡土建筑,这一点就很容想明白了。乡土建筑这一术语指的是普通人修建的普通房屋,传统上是指农民给自己或邻居建造的普通房屋。如果我们以18世纪的庄园主的眼光来看这些房屋,那么我们会觉得这些房屋“简陋不堪”,只能吃饭、睡觉,没什么舒适性——虽然对于居住者来说,这些房屋包含了“家”这个词所具有的全部复杂内涵。如今当我们作为旅游者来到湖区时,我们会将这些房屋看作是“乡土建筑”,是迷人风景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而且受到法律保护。虽然这些房屋的实际构造没有太大变化,但人们的感受却起了变化,这种感受源于浪漫派诗人的影响,尤其是华兹华斯(Wordsworth)的影响。这里要表达的意思是,这些房屋在当时建造的时候根本不是“建筑”,但是现在这些房屋成为了“建筑”。那些(建造房屋的)石头未曾移动过,是文化发生了变化。建筑不是房屋本身的一个属性,而是在某种文化背景中接触到的房屋的属性——当我们遇到一座房屋的时候总会使它带上这样或那样的文化色彩。这并不是说所有房屋都一样好,或同样重要,只是说每一座房屋都有它自己的文化属性,如果我们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我们就会把那幢房屋看成是建筑。要是没有一些文化直觉,我们就感觉不到在一间小农舍中围着火炉吃饭的农民与在布赖顿皇家亭阁的宴会厅中狂欢享乐的贵族这两者之间有多大的不同——只是更多的食物、更多的噪音和更多的人而已。关于什么样的餐桌能够体现他们这类人的特点,那些农夫可能并没有形成一个有意识的判断,但是他们吃饭的样子,或者说狼吞虎咽的样子都充分说明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建筑与生活方式密切相关,通过对建筑的解读,我们可以对住户的生活作出推测。反过来说,我们要么刻意选择一种能够反映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的环境生活,要么发现自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它透露出的我们的性格特征远比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