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托比(John Tooby):进化心理学创始人,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进化心理学中心联席主任和人类学教授。
宇宙是冷酷和危险的,它在规模上不仅威胁到我们的社会,还威胁到文明与人种。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不可能事件创造了一个“条件泡”(bubble of conditions),它对生命、人种和技术文明的起源是必需的。如果我们继续在泡中随性漂流,把延续视为当然,那么不可避免,自然的或人类触发的事件迟早会把我们推出泡外,我们会像飓风中的蜡烛一样被吹灭。
我们受到的威胁有:伽玛射线爆发的威胁(它们扫过无生命星系的主要地区);附近的超新星、小行星和彗星影响(彗星每一两年撞击木星一次);类似于黄石火山那样的超级火山喷发(约70 000年前的“多巴”超级火山喷发对人类来说,是近乎灭绝的事件);毁掉文明的日冕物质抛射(它将以不可恢复的方式,摧毁构成技术文明基础的电网和电子元件,因为它们的修复需要电网提供电力,这仅仅是我们目前技术中固有的、复杂的、脆弱的相互依赖所造成的众多危险中的一个);还有很多其他的现象,包括我们不知道的。
有一个没人谈起的问题:普通的G型星(G-type star)在能量输出上约有4%的变化量。我们的太阳就是一个典型的G型星,不过,在我们短暂的历史样本中,它被观察到的变化量仅为2.5%。如果太阳恢复到能量输出的典型变化中,其后果将使其他任何与气候有关的担忧不值一提。
作为一个并非充满迷信和混乱的事业,科学的出现正慢慢使我们这个物种察觉到这些外部的危险。正如漂亮的文化衫上说的那样,小行星为我们的太空计划提供了自然的参考。如果幸运,我们或许有时间建立一个坚固的、强硬的行星及星际间的超级文明,以应对这些挑战。这样一个超级文明必须是极富有的、科技上更先进的,比如说,它能防止下一次黄石火山那样的超级火山喷发,或缓冲太阳能量输出的2%的下降。(实际上,冰河世纪是真正的气候级生态灾难和文明的终结者——试想一下埋在厚达1 600米冰层下的欧洲和北美。)不论知道与否,我们都处在一场赛跑中,要在这些重击落下之前打造出一个超级文明。如果这类威胁似乎太遥远、小概率,或太荒诞而不属于“真实”的世界,那么就让它们作为多得多的、更现实可怕的问题的替身,那些现实问题的解决,同样依赖于科技的快速进步。
这就提出了更让我担心的第二类威胁,它是隐蔽的、致命的、不断进化的,而且它已经出现了,那就是依靠“身份”而不断进化的“怪物”(比如,群体认同、名利之欲等),它的那些沽名钓誉的子孙共同寄生其上,这种自组织的集体错觉,我们都参与其中并误以为真实。(正如行家们所知,技术术语“依靠身份的怪物”起源于科幻电影《禁忌星球》[Forbidden Planet]。)如果社会要避免近期的内生性失败,我们就需要比对和掌握这些“怪物”和它们的动力,正是在那些动力的驱动下,人类产生了集体错觉。
举例来说,集结全世界的智慧攻坚科学问题,是最有效的知识生产体系,这也是我们不断超越前人的重要原因。但是,游荡在群体智慧中的“幽灵”通常会把我们变成白痴。不过,知识联盟中的小集团主义派性、利己主义私心和个人主义逢战必胜的作风,造成了许多集体认知缺陷。很多人相信一种直觉,那就是随着人越来越聪明,他们能够把现实世界看得更透彻。因此根据这个说法,知识精英应该秉持更美好的信念,用卓越的知识为他们的社会规划发展方向。科学的事业——作为一种理想,尤其要致力于提高信念的精确性。当考虑到秉持的信念有多重作用时,我们就能够查明对问题的分析在哪儿出错了。我们想当然地认为,信念的功用就是要与现实相协调;所以当行动基于信念时,它们就成功了。越能更多地接受实践的检验,正确的信念就越能取代不正确的信念(比如,通过实验反馈、工程测试、市场、自然选择)。然而,秉持一个信念还有第二种作用,它影响人们能否自觉或不自觉地去接受某些社会结果,无论这些结果与自己的信念相合或相左(苏格拉底的受刑就是因为“侮辱了雅典公认的神”)。心灵是被设计用来平衡这两种功用的:与现实协调一致,与他人协调一致。社会协作的成果越大,接受现实检验的信念越少,那么社会需求决定信念的情况也就越普遍——信念逐渐由社会关系决定。物理学对芯片设计有很大的指导作用,而社会科学与气候学之间就几乎没有关系了。
知识分子通常在自我选择的小圈子中抱团,并被集体荣誉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比如,学科、部门、理论流派、大学、基金会、媒体、政治、道德活动和其他行会)。这直接导致自私自利的精英迷信不断地得以孵化,并产生了非常恶劣的后果——生物燃料的发明很可能使这个星球上数百万赤贫人口活活饿死。世界各经济体依旧普遍服用极度昂贵的“凯恩斯主义的秘方”,尽管凯恩斯主义虚构了自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经济繁荣中的实际作用。(当时政府支出被削减三分之二,千万退伍军人涌入劳动力市场,经济学家保罗·萨缪尔森[Paul Samuelson]甚至预言说:“美国正在遭遇一个经济体所能遭受到的最大困难,大量失业和工业转型。”)当大量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白板模型”是错误的时候,社会科学界依然坚持它长达40多年,对此我真是非常吃惊。或许,正如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深刻的论断所说:“科学是相信专家也会无知。”
当个人只需要考虑逻辑和证据的时候,科学就能以推论的速度前进了。但是,科学的进步总是沟壑纵横(物理学家马克斯·普朗克[Max Planck]所说的“用葬礼祭奠葬礼”),因为依靠小圈子支持的科学家为了避免群体中多数人的尴尬,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某些错误。科学是解决其他问题的关键前提,为了让它能按部就班地以推论的速度前进,我们就应该基于对进化心理学更充分的理解,去设计下一代科学机构,以便更有效地抵制自组织的集体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