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的巅峰时期(1819—1821)

时间:2023-10-25 15:39:02关键词:反叛的诗人

在他抵达罗马(1819年)与他和拜伦在比萨重逢(1821年)之间,雪莱生命中的伟大事情就是他的诗。以前曾闪现过高洁的火花,如《仙后麦布》一诗中随时见到的,及如稍后在《奥济曼第阿斯》(“Ozymandias”,1817年)——一首思想精简、有惊人力量的十四行诗中表现的。《尤金尼亚山丘中偶拾》(“Lines Written in the Euganean Hills”,1818年)一诗就缺乏集中的思想和精雕细琢的格律。《接近那不勒斯时沮丧中偶拾》(“Lines Written in Dejection near Naples”,1818年)一诗,太顾影自怜,得不到安慰。一个人是不应当轻露他的忧愁的。但是此时,在短短的3年中,他出版了《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 Unbound)诗集:《西风颂》(“Ode to the West Wind”)、《致云雀》(“To a Skylark”)和《云》(“The Cloud”)诸诗,及《心之灵》(Epipsychidion)和《阿多尼斯》(Adonais)等诗集。我们不提及诗剧《倩契》(The Cenci,1819年),雪莱虽有些成就,却想以一则乱伦和谋杀的阴沉恐怖政事,与约翰·韦伯斯特和其他的伊丽莎白时代的雅各宾派的戏剧家们争雄。

依照作者的序言,《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一诗是1820年在罗马的卡拉卡拉古浴场的浴池上写成的。他以《倩契》来向伊丽莎白时代挑战。现在,他更鼓舞起勃勃雄心向希腊的诗人们挑衅了。在戏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中,埃斯库罗斯已揭示这位“先知”为一位背叛的泰坦神,因为泄露给人类太多有关智慧树的知识,被用铁链拴在高加索境内的一块石头上,受了圣神的命令,鹰不断去啄这位英雄的肝。依照传说,在这部戏剧失传的部分中,宙斯动了怜悯之心,就把普罗米修斯释放出来。雪莱的“抒情诗剧”(他以此来称呼它)描写宙斯为一位顽固的旧式波旁皇族,就人类的不幸和地球的越轨应负其应负的责任。普罗米修斯以一位牛津大学肄业生的那种热诚来摧毁他,并召唤了一些主教来为上帝送葬。接着,泰坦神哀叹不幸的灾祸时咒道:“我愿任何有生命的事物都不再遭受到痛苦。”他回到了他选择的任务上——将智慧和爱情带给全人类。欢欣的地球之灵向他欢呼:“就智慧和仁慈来说,你更像上帝。”

整个第一幕,台词清晰动人,随侍诸神的唱词洪亮有力,间或点缀着精美的隐喻和抑扬顿挫的优美调子。但是,台词,有神论或无神论的,并不是诗的精华。台词引起听众过分的混乱时,颂歌就显得可厌,而抒情诗失去它们的诱惑力,无止境的美就变成无聊。雪莱的许多诗,虽感情澎湃却缺乏宁静感。我们读下去时,我们意识到这些诗中的一些弱点——哀伤太多,鼓舞太少,太多感伤和缠绵的情态和句子。这是用来雕饰一首抒情诗,却减缓一出戏剧的风格的——顾名思义,戏剧应随动作而运动,一首“抒情诗剧”在语词上就是一种矛盾。

对照之下,《西风颂》(1819年)一诗令我们雀跃,因为它的动人情感简练成72行诗句。在这首诗中,雪莱的丰富韵律不产生重叠的现象,情态层叠,但是围绕着一个观念,即:我们讨厌的冬天过后,接着就是百花齐放的春天。这种经得起时间考验的隐喻不断出现在雪莱的诗中。他的希望和梦想的世界眼看着在经验开始之前毁于一旦时,它支持着他。他祈祷着,他的理念如风前飘零落叶般下坠时,也许通过“他的诗的活泼魔力”而保存和流传下去。结果就是这样。

雪莱的巅峰时期(1819—1821)

那首快要臻于炉火纯青之境的《颂诗》,是正好有一天(雪莱告诉我们),“在靠近佛罗伦萨的阿诺附近的一个森林中,当时正好有一阵大狂风……蒸发掉倾盆而下的秋雨时,构想并写成的”。他为什么要离开罗马呢?部分是因为他想要使自己隔离起来,更清楚一点的是他和玛丽感伤年仅4岁的威廉的死亡(1819年6月7日)。夫妻二人对9个月中连续失去两个孩子的事,从没有完全复原过来。虽然,雪莱只有27岁,他的棕发间却已有了灰发。

将威廉在罗马的英国公墓下葬后,这家人就此迁至来亨。徘徊在那里的一座花园中,每当他走近时,见到群鸟惊惶飞散的情形,如任何一位诗人一般,雪莱就感到神伤。有一只鸟,它起飞时的婉转鸣声,特别令他神往。回到房里,他以值得回味的六步格韵,填了《致云雀》的第一节。那些活泼的诗句丝丝符合韵律,每一行都有温馨的感受和具体的思想。

1819年10月2日,雪莱一家迁到佛罗伦萨,玛丽在那里生下她的第三个孩子,立刻取名为珀西。在佛罗伦萨,克莱尔蒙特找到了一个女管家的职位,终于解除了雪莱对她照顾的责任。1820年10月29日,他们全家住进比萨特里帕拉兹,他也许在那里经历了一生中最奇怪的冒险事业。

尽管雪莱经常病痛缠身,他对性的敏感度却毫不逊色。他发现,一位女人不仅漂亮而且身世不幸时,对他就有加倍的吸引力。伊密莉亚·维维亚尼的家世很好,在强制之下,被送进比萨附近的一座女修道院中去保护她的贞操,直到替她找到一位有钱的适合丈夫。雪莱、玛丽,有时还有克莱尔蒙特,一起去看她,三个人都被她古典的容貌、谦和的态度和充满自信的淳朴迷住了。诗人把她理想化,使她成为他白日梦中的目标,而且写进了《心之灵》中,该诗1821年用笔名发表,里面有一些绝妙的句子:

我绝未想过,在我死前,看到

这般完美的青春美人。伊密莉亚,

我爱你;这世界没有什么借口

隐藏那份出自它的卑微爱情。

我们俩原是同母所生的一对孪生兄妹啊!

也许,我的心灵借给另一个人,

可能是她和你的一位妹妹的束缚

将两束光融汇成一道永恒!

然而,如果一为合法,另一为真,

这些名字,这般亲爱,不需点染,诚如原初,我离你多么遥远。啊,我!

我非你:我是你的一部分。

因此,狂喜得难以自制——

情人,妹妹!天使!命运之御者

在无垠而没有星光的路途上!啊,太迟了

我的爱!啊!太快受到我膜拜

在不朽的原野上

我的灵应当最先膜拜你

在一个神圣的地方呈现一份神圣。

显然,这位28岁的青年是处在一种偏向理想化的状况中,我们的法律和道德的确不能节制我们的激情。如果一个人是一位天才或一位诗人,他一定从行为或艺术中寻找发泄和疏解。在这种情形上,病况就会被震荡在荒谬和优异之间的一首诗的治愈或赎救中了:

这天到了,你将与我同飞……

一艘船此时正浮沉在港中

一阵风正吹过山之眉。

带他们到蔚蓝的爱琴海中的一座岛上。

这是一座存在于天国、空气、地球与海中的小岛,摇晃着,悬在澄碧的宁静中……

这座小岛和房子是我的,我立誓

你成为这孤寂中的女主人。

在那里,她是他的爱人,而他是她的——

我们的呼吸交融,我们的胸紧贴

我们的脉搏相和;我们的唇

用语言以外的其他雄辩,腐蚀

燃烧在中间的灵魂,沸腾

在我们最内层细胞的源泉,

我们生命深处的源泉,混淆

成感情的晶莹……

我喘息,我下沉,我颤抖,我瘫痪!

这可能就是“真正的雪莱吗”?可怜的玛丽,专心在她的宝贝珀西和自己的梦想上,一度无视这些冗长的陈述。这种异象消逝,伊密莉亚出嫁了,使玛丽的丈夫成为“一个恶魔”(根据她的说法)。雪莱后悔他的调子如此优美,而玛丽以母性的理解力去滋润他的孤寂。

他听到济慈过世时(1821年2月23日),他又写出更好的诗篇。他也许不太关心《恩底弥翁》(Endymion)一诗,但是《评论季刊》以“野蛮的批评”来评价济慈的毕生努力令他十分震怒,他召唤他们共同的缪斯鼓舞他写出一阙得体的挽歌。6月11日,他写信给他在伦敦的出版商:“《阿多尼斯》一诗已完成,你不久就可收到它。它为了迎合读者,绝少雕砌,也许是我作品中最完美的一首了。”他选择了近来拜伦在《恰尔德·哈罗尔德的朝圣之旅》中使用、更为优美的诗韵中最难的斯宾塞式(Spencerian)的诗,作为该诗的格式。他像一位雕刻家那样精雕细刻来写这首诗。但是,严格格律的要求,使这55节诗有一点雕琢的气氛。该诗假定一篇评论杀死了济慈,而哀悼者问:“该隐的诅咒,燃烧在戳穿你天真的胸膛之人的头脑中吗?”但是验尸的结果,显示济慈死于严重的肺结核。在最后一节中,雪莱欢迎自己的死亡,作为与这位不朽死者的一种重聚的祝福:

一个活着,景物已全非;

天堂的光世世永照,地球的阴影消逝;

生命,如一个虹彩的玻璃圆顶,

缀满白色的永恒光彩

直到死神踏它成碎片——死亡

倘使你愿意与你寻找的同在……

为何踌躇,为何掉头,为何萎缩,我的心啊?

你的希望先你而去;从此地的种种事情上,

它们分开了;你此时该走了吧……

这是阿多尼斯的呼唤!啊!快去吧

不再让生命分开死神能缀合在一起的……

我来自漆黑、恐怖、遥远之处;

同时,在天堂的最内层处化为灰烬

阿多尼斯的灵魂,如一颗星,

永恒居处的一缕烽烟。

济慈也许用他令人难以忘怀的几行诗来应和:

死了似乎较以前更充实

午夜时无痛地停止生命,你将你灵魂流向外界时,

就是那样一种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