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海特(Jonathan Haidt):社会心理学家,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教授,著有《正义之心:为什么人们总是坚持“我对你错”》(The Righteous Mind: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
在生活中有许多东西,比如,金钱、爱情和性,如果可以拥有当然很好,但是过于执着追求就不好了。我认为在追求极简时也应该如此。
14世纪英国的逻辑学家奥卡姆曾说过:“如无必要,无增实体。”这一原则现在被称为奥卡姆剃刀原理,几个世纪以来,这一原理一直被科学家和哲学家作为裁决相互竞争的理论的工具。极简是指“节俭”或“吝啬”。当提出一种理论时,科学家应该是“吝啬”的,他们应使用尽可能少的材料来描述它。如果两种理论在解释实验性证据时做得都非常好,那就应该选择更简单的理论。如果哥白尼和托勒密都可以解释天体运动,包括一些行星偶尔会出现相反的运动,那么哥白尼更简单的模型更好。
在最初设计事物时,奥卡姆剃刀原理是一个伟大的工具。不幸的是,许多科学家都将这个简单的工具奉若神器。他们致力于用简单的原理解释复杂的现象,仿佛是为了极简而极简,而不是用这个工具来追求真理。
在自然科学领域经常会用简单的定律、原理或非常简单的理论解释巨大的、具有多样性的现象,所以自然科学领域对于极简的崇拜是可以理解的。牛顿三大运动定律很好地解释了所有物体的运动;板块构造学说很好地说明了地震、火山以及非洲和南美洲海岸线相吻合的原因;自然选择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植物、动物和真菌会进化成它们现在的样子。
但是在社会科学领域,过分追求极简一直都是一场灾难。18世纪以来,一些知识分子都在努力为社会科学做贡献,就像牛顿曾经为物理学领域所做的一样。功利主义者、法国哲学家以及其他一些乌托邦式的空想家,他们都渴望有一种以理性原则和人类行为的科学认识为基础的社会秩序。社会学的奠基人之一奥古斯特·孔德曾将他的新学科命名为“社会物理学”。
那么250多年来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呢?我们在失败以及同意识形态斗争上浪费了大量时间。并不是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可以用正强化或负强化来解释(与行为主义者相反)的,也不是所有的行为都与性、金钱、阶级、权力、自尊或是自私自利有关的,但在20世纪就存在这样的对解释的偶像崇拜。
在我研究的道德心理学领域,同样存在着对于极简的过分追求。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劳伦斯·科尔伯格(Lawrence Kohlberg)曾说过:“道德都与判断有关;也有人认为道德与同情心有关;也有人认为道德与形成结盟或防止伤害到别人有关。”但事实上,道德的形成是复杂的、多元化的、同文化有关的。人类是进化的产物,所以道德的心理学基础是与生俱来的(正如我和其他很多人近年来在edge.org的争论)。这种心理学基础有很多,而且这仅仅是研究的开始。你仍然必须解释,在不同的条件下(比如,世界上不同地区的人之间,甚至在同一个家庭中的兄弟姐妹之间)道德是如何发展的。
社会科学很难就是因为,人类与无生命的物体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人们执着于在万事万物中寻找意义或制造解释。但人们共同创造的巴洛克式的文化景观,以及一些人创造的属于他们自己独特的符号世界,并将其嵌入他们更广泛的文化中等,这些都是不能用极简来解释的。正如人类学家克利福德·格尔兹(Clifford Geertz)所说的:“人作意义之茧而自缚。”这就是为什么预测一个人将要做什么是如此之难;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心理学或社会学中几乎不存在可以应用的方程式;这也就是为什么在社会科学中将永远不会出现牛顿。
让我们将对于极简的追求从社会科学中淘汰出局吧。当我们发现极简时,它是美丽的,但追求极简有时对于追求真理来说是一个障碍。
注:本文作者乔纳森·海特的《象与骑象人:幸福的假设》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