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奥义书》哲学

时间:2023-10-20 19:09:01关键词:印度的渊源

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在全世界没有一门学问能如《奥义书》经典那样有益与高尚。它曾慰藉了我的一生,使我死也瞑目。”这里除了一些埃及的普塔霍特普伦理断简残篇外,包含人类现存最古老的哲学与心理学理论,是人们为了去了解心灵与世界以及他们相互的关系而付出惊人的巧妙与耐心的结晶。《奥义书》与荷马一样古老,又像康德,仿佛是现代的。

Upanishad这一字是由Upa(接近)与Shad(就座),两词合成。“接近教师而坐”这一句话表示师傅将他的看家本事秘密地传授给他最喜爱的弟子。这里有108种论著,是在公元前800到前500年间,由各圣哲与贤达所集成。其所代表的不是一种有系统的哲学,而只是圣哲的意见、教训与印象。在这些作品中,哲理与宗教意识仍然融合不分,以求对万象事物的本质有所领悟。作品中充满了荒唐与矛盾,偶尔也像黑格尔学派一样,讨论一些沉闷的问题,有时提出一些有如马克·吐温的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里医治疣肿般的怪诞无稽的处方,有时又提出一些在哲学史里最深奥的思维来感动我们。

我们知道不少的作家名字,但对他们的生活,除了偶尔在他们的著作里有所表露外,其余一无所知。这中间最生动闪亮的是男性的祭言(Yajnavalkya)与女性的迦吉,这位女性是最早期哲学家里的奇葩。祭言具有犀利口才,他的教师将他视作危险的改革家,他的后代将他的学说作为毫无瑕疵的正教的柱石。他告诉我们,他是如何设法离弃他的两位妻子,以求变为一个隐居的贤哲。由于他的妻子玛特逸(Maitreyi)的请求,他不得已只能带着她。从此我们得到一些强烈的感觉,而这一强烈的意识也正是印度历经千年对宗教与哲学的穷追不舍的表现:

之后祭言又想出一种生活方式,祭言对其妻玛特逸说:“我将离开邦国去异地漂泊,为你与加亚亚里(Katyayani)去寻求一个最后的居所。”玛特逸答称:“如果现在全世界充满了财富,都属我所有,我将能因此永生不朽吗?”祭言说:“这是不可能的!经由财富去求永生不朽,是毫无指望的。”玛特逸又说:“既不能拥有财富而永生不朽,则我将如何求得永生不朽呢?请就你所知,给我解说明白吧!”

印度《奥义书》哲学

《奥义书》论说的全是这个难以理解的世界里的神怪离奇。诸如我们从哪儿出生?我们住在哪里?以及到底我们往哪里去?“啊!你们这些知道婆罗门神灵的,告诉我们吧!我们该听从谁的支配……是否是时间,或是自然、必然、机缘;抑或四行(地、水、火、风)算是本原;抑或是叫他原人(Purusha),至高无上的神明?”众多的印度人,他们不要百万财富,而只要回答他们的问题。在《奥义书》里,我们读到一个国王,放弃了他的王国,去到森林里过着简朴的生活,清心寡欲地去求领悟与解决宇宙的疑难。经千日的苦行后,一位“通晓灵性”的贤哲来见他,国王说:“你是知道真实自然的人,求你告诉我们。”贤者提示他说:“选择其他的欲望吧。”国王仍坚持着他的意见,他声言情感的激变背逆了生活和对投生的恐惧(在暗中流行,并充斥了印度所有的思想):

先生,在这臭味的不牢实的躯体内,是骨骼、皮肤、筋肉、骨髓、肥肉、精液、血液、黏液、泪水、鼻涕、尿水、粪便、肠气、胆汁与痰的集成体,欲念的获得究竟有什么好处?在这躯体里,那些是为欲念、怒火、贪婪、幻想、恐惧、沮丧、妒忌、生离、怨结、饥饿、口渴、衰老、死亡、疾病、忧愁与喜爱所苦,欲念的实现,有何可乐?我们眼见,世界有如蚊蚋、蚊蝇般衰退,有如草芥与树木般长成与凋谢……在其他的事物中,像海洋的干涸、顶峰的坍落、北极星的移位……大地的陷落……诸如此类生存的循环,欲念的追求究竟为何?当一个人一生为欲念而生,是否最后又眼见他再回归大地呢?

《奥义书》的贤哲,教授他们学生的第一课就是智能的不正确。这样虚弱的脑子,只不过一块结石大小,竟向望着去了解既复杂又无极的片落空虚?智能并不是一无所用,它有它的适当地位,当它去处理各种关系与事情时,它对我们很有用。但如面对永生、无限或事物的本质,它怎能支吾其词呢!当真实透过表象悄然出现,与所有的良知涌现时,我们需要除去意识与理性以外的其他感知器官。自我(或是世界的灵性)并非来自学习,来自天才,以及大量的书本知识……让一个婆罗门教徒来否定学习,而变成一个孩子……让他不必去追求语言,因为那仅仅是白费口舌而已。如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所说,最高度的了解即是直接地理解,立即洞察;又如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所说,直觉、心灵内向的观察是尽量地求其审慎与接近,是外来意思进入之门。有自知之明的婆罗门神灵深入了意识的初始,故能转为外向。因此人们只看见了外貌,并未深入它的本身。一些聪明的人闭了双目而向往永生不朽,方才领会朦胧的自我。

如果向内看,一个人发现不了什么,只能证明他反省正身。因为如果他早期夭亡,他并不需要去寻求他自己的神。在发现真正的自我之前,一个人必须将他所有的歹念与恶行、所有身体与灵魂身上的骚乱全部除去。经过两周后,一个人必须绝食,仅饮少量水。如此则内心由饥饿而致平静与沉默,理性亦趋明晓与沉静。精神因此稳定而自我觉察,对浩瀚似海的灵性来说,亦不过部分而已。最后自我的意识解脱,出现了合一与真实。从纯一的内向观察,并非观察者所见的个人自己。而个人自己只不过是一连串的思维与心智的状态,只是从内心所察觉的人的躯体而已。人们所寻求的是尘世的灵性(Atman) ,是人群里的小我,万灵里的灵鬼,即是当无我浸润在绝对无形中时,竟忘却我们自己的存在。

这就是不可思议的学理的第一阶段,我们自己的本质,不是我们的躯体、内心或是个人的自我意识,而是无声无形深深存在我们体内的尘世灵性。第二阶段是婆罗门神 ,一个充满了无性、 非人性的、万合的、基本的、实有的尘世本体,“真正的实在”,“非人生的不朽与不死”,有如尘世灵性;一个在身后、脚下与顶上掌控所有能力与神灵的力量:

维达沙克亚(Vidagda Sakayla)问祭言:有多少位神灵?他回答说:在万神颂赞里所有的神灵,有303个,与3003个。

到底有多少呢?维达沙克亚再问。

33个。

是的,真正是多少呢?

6个。

是的,到底是多少?

2个。

是的,到底是多少?

1个半。

是的,最后是多少?

1个。

第三阶段是最重要的部分,尘世灵性与婆罗门神灵合而为一。在我们内心(非个人的)灵魂或力量与具有非人性的尘世灵性同为一类。《奥义书》不厌其烦地将这一学理深深刻入弟子的脑海。在各种形式与无形之后主体与客体结合为一。在否定个别化真实的人类,与万物之体的造物主(God)同为一体。一位教师在一篇著名的谈话里作这样的解释:

“从那边带来一个无花果。”

“先生,在这里。”

“将它切开来。”

“先生,切好了。”

“在那里你看到了些什么?”

“先生,相当漂亮的种子。”

“将当中的一粒,分开来!”

“先生,分好了。”

“在那里你看见了什么?”

“先生,什么也没有。”

“的确,好孩子,你没有察觉到那美妙的小实体吗?正是一株巨大的树木,从它而长出。孩子,相信我,这一极美妙的小实体,也就是整个尘世,它所具有的灵性,那就是本体。那就是尘世的灵性。”

“先生!你愿意再让我了解一点吗?”

“就是这样了!孩子。”

这就是尘世的灵性。婆罗门神灵与他们综合的黑格尔式的辩证法,也就是《奥义书》的本体。还有其他许多的教训在这里也能学到,但都是一些次要的。在这些论说里我们已发现对投生转世的信仰, 并渴求解脱肉体转世的锁链。毗提诃(Videha)的国王遮那竭(Janaka)请求祭言告诉他,如何可以免去再生。祭言将瑜伽术(Yoga)详细地告诉他:以苦行与禁欲来除去所有的欲念,这样人就可以除去个别的部分,而与尘世的灵性结合在极乐的世界里,这样就可以逃避再生。此形而上的理论使国王信服,国王回称:“阁下,我将把维哈斯国呈献给你,而我自己亦愿为君之奴仆,听君使役。”祭言向信徒所许愿的是一个玄奥的天堂,在天堂里没有个人的意识,仅有的是一个专一的本体,一些与大一体暂行分离的部分的再结合。“犹如奔流的河川入海即逝,亡名去形,而智者去名隐身,与世无染遁入空门。”

像这样的人生学理将不会为西方人所接纳,他们的宗教是渗进了政治与经济规条的个人主义,但是他们对具有哲学的印度精神的惊人持续性深表诧异。我们将发现《奥义书》的哲理,这一独到的学说,这一神秘而非人性的永生不朽,一直支配了从佛教到甘地、从祭言到泰戈尔的思想。到现代,它仍存留在印度,有如《新约》之于基督教般的不断被奉行与尊敬。甚至在欧洲与美洲,这一神异的通神论仍争取了万千信众,从孤寂的妇孺与劳碌的男人,到叔本华与爱默生。谁会想到,美国最伟大的个人主义哲学家也会对印度的个人仅是一个幻觉的信仰提出一项完整的解释。以下是一切众生之父梵天的短文:

梵天

如果血腥的杀人者以为他是在杀人,

被害的人以为他是被谋杀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巧妙的方法,

我保有、传递并转换了它们。

远隔或忘掉了我几乎相似;

阴影与日光,合而为一;

隐去的神灵,对我是显现;

而一个对我来说,是羞辱也是声名。

他们归咎的邪恶,远离我去,

当你飞翔,我即是两翼;

我是怀疑者并不断地怀疑,

我也是婆罗门祭师所歌唱的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