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文化论-情感密码

时间:2023-12-04 10:39:02

情绪文化论

前面所说的看起来都很明确。然而,在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许多人类学家对上述观点不屑一顾,因为他们持有一种叫做情绪文化论的观点。根据这一观点,情绪是后天习得的行为,是通过文化传递的,与语言极其相似。正如你必须先听到英语才会说一样,你必须先看到其他人表现喜悦,你才会感到喜悦。除非生长在一个“甘え”经常被提及和讨论的文化中,否则你不会感受到“甘え”。根据这一理论,生活在不同文化中的人应该体验到不同的情绪。

情绪文化论-情感密码

20世纪60年代后期,在这种情绪观点仍占统治地位时,一位叫保罗·埃克曼(Paul Ekman)的年轻的美国人类学家决定为这一理论找到坚实的科学依据。让他非常惊讶的是,最后的结果截然相反。埃克曼的研究提供了第一份证明情绪文化理论有误的科学证据。

埃克曼的研究方法巧妙而简单。他到了一个没有文字的偏远文化地区(新几内亚的福尔),以保证研究对象没有看过西方的图片或电影,因此无从了解西方人的情绪。埃克曼给他们讲不同的故事,然后让他们从三张美国人表达不同情绪的照片中选出与故事内容最贴切的照片。

例如,一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人独自呆在小屋里时遭遇一只野猪的情景,这个情景会让西方人感受到害怕这一情绪。福尔人很肯定地指出了与故事贴切的西方人害怕的表情。为了更确定一些,埃克曼让一些福尔人作出与每个故事相关的表情并录了下来。回到旧金山后,他又进行了实验,请美国人将福尔人的表情与各个故事相联系。他们的判断仍然正确。

当埃克曼第一次将研究结果在美国人类学协会上公布时,他受到了阵阵嘲笑。当时,情绪文化论根深蒂固,任何对它的批评都会被摒弃。然而,最终还是埃克曼赢得了这场争论。现在,情绪研究者普遍接受了这样一种观点——至少有一些情绪不是习得的,而是共通的、天生的。

埃克曼称这些情绪为“基本情绪”。尽管研究者对于有多少种基本情绪各持己见,但是他们逐渐达成了共识,即基本情绪包括:快乐、痛苦、愤怒、恐惧、惊奇和厌恶(见下框)。

基本情绪

基本情绪是共通的、天生的。它们的每一次出现都很突然,只持续几秒钟。研究者对于有多少种基本情绪各持己见,但是多数人会认同如下几项:

●快乐

●痛苦

●愤怒

●恐惧

●惊奇

●厌恶

一些研究者对这些情绪有不同的提法。例如,在基本情绪中常常出现“高兴”和“悲伤”等字眼。我认为这些词更适合描述心情而不是情绪(见第三章),因此在本我用“快乐”和“痛苦”等词表达基本情绪,而用“高兴”和“悲伤”等词来形容心情好坏。

任何文化中都有这些情绪。而且这些情绪并非习得的,而是人脑中所固有的。先天失明的婴儿也会作出传达这些情绪的典型面部表情——微笑、做鬼脸等,这就足以证明以上观点。语言因文化之不同而各异,而情绪表达则不一样,它们更类似于呼吸,是人类的一种天性。

当然,情绪文化论的坚决支持者可以辩驳说,埃克曼的研究只是表明与基本情绪相关的面部表情是普遍和天生的,但并没有告诉我们那些表情背后的主观感受。这有一定的道理,但所有私密和主观的东西都是如此。比如,我永远不能确定你我对红颜色或糖的甜味的感觉是一样的,但如果主观体验果真有如此巨大的差异,我们就很难进行交流。相同的词可以用在类似的语法结构中,但是,如果我们用这些词来代表完全不同的概念,最终必然会深陷误解的泥沼。我们对任何事情都无法达成一致。

虽然争议和误解是常见的,但是它们并不至于到了妨碍有效沟通的程度。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清楚地传达信息。当我第一次在一本关于情感的读到有关“甘え”的描写后,我立刻明白了它的含义,尽管在英语中并没有一个直接的对应词。同样,在读到来自其他文化的作者所写的诗歌和小说时,我们也能了解到其中所描写的情感。如果情感是文化的产物,像语言一样变化迅速,那么这些文章就会显得陌生而不可理解。

没有语言的交流也是可能的。这主要归功于我们共有的基本情绪。当人类学家首次接触一个曾经与世隔绝的民族时,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其中很多是专门用于表达情绪的。当人类学家微笑时,这个表情马上就会被部落成员识别。他们也会报以微笑,向人类学家表示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

于是,我们共同的情绪传承使得人类超越了文化差异联结在一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人类都有着同样的基本情绪。不同文化对这些情绪有着不同的阐释,尊崇某些情绪,贬低另一些,以文化间的细微差别装点共同的情感,它们之间的差异更像是同一音乐作品的两种演绎方式间的差别,而并非不同的作品。正如两个乐队在演奏同一支交响乐时会各有千秋,两种文化在表现他们的情绪时也不尽相同。然而,大家都清楚,乐谱是相同的。

基本情绪的共通性为情绪的生理本质提供了有力的论据。如果基本情绪是文化的产物,那么它们的共通性确实令人惊奇。但如果认为它们是人类共同生理遗传的一部分,那么它们在世界各地的普遍存在就很容易解释了。所有的人都具有相同的身体构造,只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异,同样,我们的情感也是相同的。这一共同的本质融在了人类的基因里,是我们共同的进化史的产物。

今天,世界上有60多亿人,他们遍布全球。而10万年前,地球上只有几千个人,他们都居住在东非的一小块区域中,现存的人类都是这一小群人的后代。在后来的某个时候,这群人中的一部分离开了非洲,开始在世界其他地区的漫长的殖民活动。

离开非洲时,我们的祖先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比如他们都有黑皮肤。后来,随着不同的人群迁移到新的地区,他们的进化就有了细微的差别。肤色是最明显的差异,而这一差异也的确只是表面上的。至于我们的内脏器官——包括脑——全世界的人基本都是相同的。既然基本情绪主要由脑结构决定,所有文化中的基本情绪在本质上都相同也就不足为奇了。

人类的心理共同性现在已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于是人们很难理解情绪文化论为什么会风靡一时。答案也许在于人类(同样普遍地)倾向于夸大不同人群之间的小差异。在寻找文化身份的过程中,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与他人的区别上,而不是共同点上。相应地在谈到情绪时,我们常常会注意细微的文化差异而忽视普遍的相似性。

欧洲人对东南亚民族的态度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很长时间里,英国人和欧洲其他地区的人用神秘、深不可测来形容日本人、中国人和东南亚其他国家的人。“费解的东方人”这一成见的主要根源在于欧洲旅行者们发现东方人的情绪很难懂。他们想知道在日本人不露声色的面孔后是否隐藏着与他们极为不同的情绪。

事实上,日本人确实比欧洲人和北美人更竭力地去隐藏情绪。对于哪些是社会接受的情绪表达方式,每一种文化都有自己的规则。在欧洲和北美,这些“展露规则”提倡用鲜明的面部表情来表达情绪,面无表情一般被认为是乏味无趣或者具有欺骗性。而在日本,过多的情绪展露常被视为无礼,因此日本人会努力减少情绪的表达。

然而,这些展露规则背后的情绪是相同的。保罗·埃克曼和华莱士·弗里森(Wallace Friesen)曾做过一个有趣的实验,他们让来自美国和日本的几名男性看一些电影片段,并给他们录像。其中一些片段是中性或者愉快的事件,如去划船游玩,而另一些则是很恶心的场景,如割礼、吸力辅助分娩和鼻腔手术。电影片段播了两次,一次播放由研究对象独自观看,另一次有一位访谈者在常在独自观看时,可以观察到美国人和日本人的面部表情是相似的,而当访谈者在场时,日本人笑得更多,厌恶表情比美国人要少。

然而,这个实验的有趣之处在于慢速播放录像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当访谈者在场时,日本人起初与美国人表现出同样的厌恶表情,但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就成功地掩盖了这些表情。换句话说,美国人和日本人感受到了同样的基本情绪。这些生理反应是自动的,无法自主控制。只有在几百毫秒过后,当知觉跟上之后,习得的展露规则才会压制住基本的生理反应。

因此,费解的东方人所掩盖的并非是极为不同的情绪,而是和世界上其他人类完全相同的情绪。欧洲旅行者怀疑东方人不露声色的面孔下隐藏着不同的心,实际上是对不同情绪展露规则的误解。

对美国男性和日本男性进行的实验表明,诸如害怕、厌恶之类的基本情绪反应是自动的,像反射作用一样,我们对其有意识的控制很少,它们比我们的主动行为快得多。因此,由文化决定的展露规则总是在基本情绪反应出现之后才会显示出来。基本情绪是与生俱来的,是通过基因而不是通过文化根植入我们的神经系统的,是人类共有的基本心理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