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相对论-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时间:2023-12-05 10:39:03

文化相对论

这种现代性确实与我们自己某些来之不易的观点是相应的。佛陀的独创性还表现在他意识到周遭文化的种种差异性上。比方说,他在教典里还能建议不同的族群应该各守其祖先的伦理和宗教。佛陀还发现,各个民族的价值观都是相对于他们自己的历史和文化而树立的。我们今天也发觉到,在不同的价值之间存在着无法归约的差异性。我们把这种差异性称作文化相对论,它的意思是说其他的社会不能按照我们的社会来加以评判。可是,如同文化相对论不能被我们生硬地理解为人们愿意按照什么价值标准来生活都可以,或者就算没有任何价值标准也行一样,佛陀主张人们应该遵循祖先的典范(ancestral standards),只要这些典范与伦理的善巧(moral skilfulness)相一致就行。同样,佛陀还教导说,人类个体不应被视作是彼此孤立的存在,我们应该看到人类个体之间存在着生死攸关的联系。这又和另一种现代的观点相吻合,就是我们日渐发觉个体不应该被孤立地理解,而是应该把他理解成是深陷在社会环境之中的存在。

文化相对论-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还有另一种现代性,是佛陀所未有的,这就是对人类事务的政治维度保持最大的关切。佛陀的说法主要划定了三个关注的领域,这些领域加起来,就构建出佛陀所认识的人世本相。这三个领域分别是:一个个体对自己身心上所发生的事件的关注,对与他人面对面的人际关系的关注,以及对一切有情福祉的关注。对这三个领域,也就是心理上的,社会上规模较小的,以及一切众生的总体,佛陀想规定出诸法实相究竟如何以及应该如何。可是,他的这些描述和规定,对于人作为各种政治团体的成员应该如何做事、如何表现,以及政治团体应该如何组织却甚少谈及。当然,正是由于这种对政治上具体事务的相对淡漠,也许后来促成了佛法在完全不同的政治环境中得以顺利地传布。

但是,这绝不是说,佛法缺乏政治的兴趣,没有任何政治的意涵。佛陀自己的偏好,就我们所能推断的,应该是像他的释迦族人所奉行的那种带平等主义色彩的寡头政体或者共和政体。我们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一部记述佛陀涅槃前生活的传记性经文里,他对僧团的组织订下了一套条规,这些条规是和拔耆族(他们实行与释迦族类似的政体)的族规一起对照列举出来的。僧团(或者说族人)处理他们的事务要完全一致——他们的决定要全体通过,他们要尊敬并且依从长老。可是,当长老的观点与经律(或者族中的传统)发生冲突时,应该依从经律。假如这些寡头集团发展起来的话,我们也许就会拥有古代印度关于民主和公民权的各种理论了,就像古希腊留给我们的那些理论一样。可是,寡头集团很可能从未成为当时印度政府的主要形式。佛陀在世时,这些集团正处于逐渐消亡的过程当中,不久以后就完全销声匿迹。佛陀大部分的经历是和各个王国打交道,没有哪个国王愿意听到任何激进的政治思想。

这样一来,佛陀如果还想谈论政治的话,他能谈的就只剩下国王了。有很多的经文流传下来,它们取得现在这样复杂的文学形式,应该是在佛陀圆寂之后,可是有些极有可能代表了佛陀本人的见解。在这些经文中,他对国王的职权有过讨论。其主要观点是,国王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也应遵守道德的秩序,还应考虑什么在伦理上和社会上是善巧的。当出现了信仰佛教的国王之后,这些谈话被按照字面的意思建构成一套佛教专有的圣王论。还有其他一些启示,比如有一处似在推荐国家资本主义(state capitalism),鼓励国王资助各种企业,使人民生活兴旺富足。还有一处像是在推荐一种君权契约论(a contract theory of the monarchy),说的是国王之所以能被选出,是因为他最英武、最善良、最能治理人民。可是,这些启示却被置于高度讽刺、甚至幽默的场景下,通常是佛陀对着一个子虚乌有的人物(比如一个叫利齿的婆罗门)讲一则虚无缥缈的故事,结果弄得佛陀远离了他似乎想要传达的启示。这种远离效果的造成,部分是因为佛陀是一个弃世者,他从解脱的角度俯视人间,所以就算是宏大的国家政务,在他眼中也会显得愚蠢而渺校不过,佛陀的评论是很犀利的,暗示出他一定是一位目光锐利的政治舞台的观察家。

鉴于以往日之教行于当今之世每每令我们失望的经验,我们很有理由怀疑,任何一位往日的大师,是否今天仍对我们保有其说服力和相关性。就佛陀来说,人们还可以继续驳斥说,他的佛法并非普世的,因为它建立在某些宇宙观(比如轮回说)之上,而西方人是不会接受这些宇宙观的。可是,正如我在前面努力说明的,佛陀哲学关心的事已经足以使其对人人合用,已足以把他带进西方的历史之中,西方人唯一还要做的——非常适当地——就是,为了最终接纳佛陀,他们必须扩展对其自身历史的看法,超越狭隘的先入之见。佛陀最关心人的身心基础,以此为本人类才能达到自我的转变。这样的艺能(mastery),我们决不能错失。佛法适应了一个充满不同派别政治哲学和宗教的世界,可是就在这个世界当中,如果我们还想共同生活在一起的话,就必须有一些基本价值观来指导人际关系。很难看出有什么理由说,佛法与我们无关。

佛陀圆寂的史话,在一卷很长的经文里(《长部经典》第2卷第16经)有过描述。若剔除其中空想的成分,这卷经文可以说是描绘了一个老人最后的生命旅途。佛陀在病痛的折磨下一路北上,走了几百英里。陪伴他的只有他的常随侍者阿难(?nanda)。阿难这个人虽然对人友爱,可是就像经文里刻画的那样,他做事却笨手笨脚。最后,佛陀因食物中毒病倒,停歇在无名小村拘尸那揭罗。

阿难知道佛寿将尽,“入于住所,手把门闩,涕泣而立”。佛陀唤阿难至前,作如是语曰:

“勿悲勿哭。我岂未曾为是言耶,凡恩爱者,必得分离……汝以身、语、意,慈心欢喜心,诚心利益心,久侍如来,无有保留。阿难,汝所为甚善,宜事精进,必速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