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道-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时间:2023-12-05 10:09:01

中道

按旧传记载,这个结论把佛陀推到了开悟的门槛上。可是,在史料的诠释方面,它也给我们出了很大的难题。这是因为,一方面按照旧传所载,佛陀是在较短的时间内获得了解脱智(saving knowledge),知道了“我生已尽,梵行已成,应作已作”(《中部经典》,第1卷第249页)。这里确实暗示出开悟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可是,佛陀在开悟前精进修行的过程是漫长而复杂的,这一点也很清楚。在这个过程当中,他通过修持各种法门,渐渐地改变了自己,对他自己和世界想出了一套可信的见解。在后来的佛经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来:“如海之渐倾,渐退,渐沉,未尝突落,于佛法中,亦复如是,修炼、践行、道路,是渐非顿,无有顿悟。”(《增支部经典》,第4卷第200—201页)

中道-释迦牟尼:从王子到佛陀

我们如何来解决这个矛盾呢?首先,我们得承认,纯粹的传记文字都是经过压缩的。它们都是故事,而故事的进度又相当快。构成故事的素材,不仅被当成是信史,还希望能对以后的教徒有所启发,于是就被嵌入一段较易处理的时间跨度里。这些故事带有戏剧性的张力。所以,就算我们承认开悟是在一夜之间发生的,当时佛陀心中一念信心(a moment of certainty)生起,相信自己已经走在正道之上,可是这种信心一定已经酝酿了很长时间,要想把它的深义开显出来,还得花上更长的时间。

按旧传所载,佛陀认识到极端苦行的无益之后,就接受了一点施食,然后坐下来寻找另一条道路。实际上,他还是接受了一种仍然较有控制的苦行论,不过这种苦行论远离了纵欲和自苦这两种极端而已。这种比较有节有度的苦行论,他后来称作“中道”。

佛陀忆起幼时曾坐在田畦畔阎浮树下看父亲犁地。那一次,他第一回证入初禅,“有寻有伺,成就离生喜乐”。他还发现,“唯斯当是通达菩提之道”(《中部经典》,第1卷第246页)。

这段叙述只是间接地涉及到佛陀开悟前已经获得的禅定成就。这些成就,一方面来自他自己养成的禅修践行主义(meditative pragmatism)的习惯,来自他关注在自身内能够靠自己而证见的东西,另一方面则来自他现在坚守不变的分析和批评的倾向。尽管他舍弃了瑜伽师的学说,却依然继续培养对身心状态的觉察,这种觉察只有靠瑜伽师的御心术(psychic technology)才能练成。假如在这些生灭变化的经验背后,找不到一个恒常不变的实体,一个大写的神我(Self),至少可以对这些转瞬即逝的身心过程的自性(nature)获得一种洞见。这里都是些可以直接验证和直接理解的东西,正是在这些身心过程上面,佛陀倾注了他全副的注意力和强烈的好奇心。这是因为,就算他找不到神我,至少可以寻得解脱。

这些努力所产生的,是一种极为殊胜的、大异于其他瑜伽师所行的禅法。因为这种对直接经验的关注,不仅要求注意力集中的力量,还要求意识应该时时保持正念(mindfulness)和正知(self-possession),只有这样,佛陀事实上才能看到身心上面所发生的变化。这些性质,也就是正念和正知(satisampaja??a),在佛陀成熟时期的讲道中都会谈到。它们要求当下可以了了分明地亲证自己内外诸法(以及他人身上类似经验)的能力。教授弟子这种修行法门的最重要的单部经典是《大念处经》(《长部经典》,第2卷第290页以下)。这些念处(foundations),就是对坐禅人身(body)、受(feelings)、心(state of mind)、法(mental contents)的远离贪忧、亲切明了的觉知。这样警醒的觉知,在很大程度上预设了四禅的心一境性和行捨(equanimity),同时还需对最微细的觉知有明了的觉察。强调和开示醒觉的和热诚的观心内省,构成佛陀对禅法最独特的贡献。以此内观所得结论为缘,开悟就会随之而来。

如何才能客观对待并且分析自己的直接感受和态度呢?比如说,想努力而不掺杂欲望地来观察欲望,难道这不会破坏研究对象本身吗?这些问题的答案,都隐藏在修行的过程中。佛陀在求道之时都已经经受过这种修行过程,只是不甚系统而已。在求证禅定成就和严守苦行的过程中,佛陀不断地修炼自己,使自己不去注意那些感觉和冲动,这些感觉和冲动通常都会产生作用或者反作用,从而阻碍他达到目的。他不顾禁食之时饥渴的呼求,同样也不顾因长时间坐枯禅所带来的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神上的散乱。这样长时间修行的效果——如今日的坐禅人所证实的那样——不仅可以使人随意获得心神的安稳,而且可以打破各种根深蒂固的、机械的、无意识的习惯。通常一个人会停止禁食去吃饭,可是苦行者不会这样。通常一个人还可能因为一个姿势变得越来越难受而放弃它,可是坐禅人不会。想体会一下坐禅的感觉吗,试试这个实验吧:拿一把舒适的椅子,摆个最舒服的姿势坐上去,保持这个姿势不变,试着坐上一个小时。佛法能够预见到,几分钟内你就会想挠挠鼻子,转转手指,挪挪腿脚。如果一个人能够一心不动地观察这些欲念的升起和谢落,那又会怎么样呢?

可是,这绝非在说应和这些呼求的冲动消失了。它们没有消失,或者至少没有永远消失。在坐禅人身上,这些冲动只是不会再造成反作用。他是安稳的,其心调柔(malleable,巴利语kamma??a)。如果他愿意的话,就像在四禅中那样,可以暂时完全不理会这些冲动。可是,他和这些冲动的长期关系却发生了改变,因为当他现在面对这些冲动时,他可以作出合理的而非机械的反应。

再者,因为这些感觉和冲动并未消失,他就可以随意使用在已经习惯的行捨中安然建立起来的正念去观察和分析它们。普通未曾修行过的人,可以在记忆平静,未受时间影响之时,很清楚地观察自己的苦受和乐受,以及相伴随行的冲动和感情。而当这些经验出现时,坐禅人则很快就能学会这么做。也许由于长时的修行,禅修苦行僧看待自己的苦乐和欲求,不像一般人那么强烈和紧迫。但是,这也不会改变苦乐和欲求的自性。不论如何,坐禅人可以使用记忆,以及对别人的观察,去证实他在自己身上对较好地受到控御的情绪所观察到的一切,应该也是在他人身上对较未受到控御的情绪所观察到的一切。

这种新式的禅观,叫做“止观”(“观”被称为“毗钵舍那”,巴利语vipassanā)。它是佛陀的实验方法,搜集讯息的渠道。根据自己目前身心变化的讯息,佛陀可以建立起对人类境况的分析。